刚走到门口,谢景行忽然叫住我:“沈小姐。”
我回头,见他手里拿着那本《盐铁论》,走到我面前递过来:“这个你或许用得上。里面夹着张纸条,记着几个当年参与盐铁专营案的老吏住址,他们或许知道些柳成和三皇子表兄的旧事。”
我接过书,指尖碰到书页上的温度,心里说不清是感激还是警惕。“谢大人费心了。”
他笑了笑,没再多说,只道:“路上当心。柳姨娘既然敢动这步棋,怕是还有后招。”
回府的马车里,我翻着《盐铁论》,果然在夹页里找到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名字和住址,都在南城的老巷里。挽月凑过来看:“小姐,这谢大人倒是贴心,连老吏的住址都替咱们找好了。”
“他不是贴心,是精明。”我把纸条折好揣进怀里,“他帮咱们查三皇子,是想借侯府的手扳倒三皇子的人;拉太子解围,是想让太子记他的情。这人看着温和,心里的算盘比谁都清。”
挽月咋舌:“那咱们还信他吗?”
“信一半,防一半。”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眼下他和咱们目标一致,是友非敌。等这事了了,再看他的心思不迟。”
刚到侯府后门,就见周成急冲冲地跑来:“小姐!您可回来了!柳姨娘在正厅闹呢,说您……说您私自去翰林院见谢探花,坏了侯府名声,要老爷罚您禁足!”
我心里冷笑,脚步却没停:“爹怎么说?”
“老爷正拦着呢,说您不是那样的人,可柳姨娘不依不饶,还说要请族老来评理。”周成跟着我往里走,声音发急,“小姐,您快想想办法,族老最看重规矩,若是被他们缠上,怕是真要罚您。”
我没说话,径直往正厅走。还没进门,就听见柳姨娘尖利的声音:“侯爷!您就是太纵着她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跑到外男住处去,传出去人家怎么看侯府?怎么看清瑶和小石头的亲事?我这都是为了侯府好啊!”
“微婉不是那样的人!”父亲的声音带着疲惫,“她去翰林院定是有事,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
“有事?什么事不能让丫鬟去说,非得自己跑一趟?”柳姨娘哼了声,“我看她就是被那谢探花迷昏了头!寒门出身的小子,不定安的什么心,怕是想攀咱们侯府的高枝!”
我掀帘子进去,正见柳姨娘叉着腰站在厅中,父亲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念安躲在父亲身后,攥着父亲的衣角,见我进来,小声喊:“姐姐。”
“姨娘这话说的,倒像是亲眼瞧见我和谢大人做了什么似的。”我走到厅中,福了福身,没看柳姨娘,只对父亲说,“爹,女儿去翰林院,是为了还谢大人拾书之恩,顺便问他些事——上月西市失火那天,谢大人在翰林院值夜,瞧见了些动静,女儿想问问清楚,好帮爹洗清冤屈。”
柳姨娘眼睛一瞪:“你少拿侯爷的事当幌子!拾书之恩用得着你亲自去?我看你就是……”
“姨娘。”我打断她,目光冷下来,“您今儿一早派春桃去吏部侍郎府,递了个小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是我爹昨日在兵部议事的细节,还是念安近日的起居?您要是说不清,我倒是可以让挽月去京兆尹衙门问问——方才京兆尹的人刚去翰林院‘查我’,说不定也乐意查查侍郎府和侯府的往来。”
柳姨娘的脸“唰”地白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没想到我会查到春桃头上。
父亲猛地抬头看我:“你说什么?柳姨娘派人去侍郎府?”
“女儿也是刚知道。”我垂下眸,语气放软,“挽月方才在后门瞧见春桃,跟着去了趟侍郎府后巷,见她把包袱给了侍郎府的刘妈妈。女儿还没来得及细查,本想等爹回来再说,没想到……”
“柳氏!”父亲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柳姨娘,气得手都抖了,“我待你不薄,你竟勾结外人害我?!”
柳姨娘“噗通”跪下,哭着说:“侯爷!我没有!微婉她胡说!春桃就是去给侍郎府送些绣品,哪有什么包袱……”
“是不是胡说,问问春桃就知道了。”我对挽月使了个眼色,“去把春桃叫来。”
春桃被带进来时,腿都软了,一见柳姨娘跪下,自己也“咚”地跪了,不等问话就哭:“老爷饶命!是姨娘让我去的!她说把老爷今日在兵部的话告诉刘妈妈,刘妈妈给了我二两银子……”
“你这个小蹄子!”柳姨娘急了,伸手就要打春桃,被父亲喝住:“住手!”
父亲指着柳姨娘,脸色铁青:“你……你即日起搬到西跨院去住!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清瑶和小石头也跟着去,好好反省!”
柳姨娘哭得更凶了,却不敢再争辩。父亲挥了挥手:“把她带下去!”
等人都走了,父亲才颓然坐下,看着我,眼里满是愧疚:“微婉,是爹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爹别这么说。”我走过去,扶着父亲的胳膊,“是女儿该做的。只是……柳姨娘虽被禁足,但侍郎府那边怕是还会动手。女儿找到些证据,或许能帮爹洗清军粮案的冤屈。”
我把谢景行给的账册和纸条拿出来,递给父亲。父亲翻开账册,越看越气,拍到桌子上:“好个三皇子!竟用军粮的名义运私粮!还有柳成,我当初就不该让他来汴京!”
“爹,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我指着纸条,“这上面有几个老吏的住址,他们或许知道柳成和三皇子表兄的旧事。女儿想明日去见见他们。”
父亲看着我,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些老巷不方便。让周成去。”
“不行。”我摇头,“这些老吏怕是被三皇子的人盯过,见了陌生男人会防备。女儿扮成丫鬟,跟着挽月去,反而方便。”
父亲还想推辞,念安忽然说:“爹,让姐姐去嘛!姐姐比周成厉害,上次我的砚台碎了,姐姐一句话就把柳姨娘吓跑了!”
父亲被逗笑了,摸了摸念安的头,又看我:“那你小心些,多带几个护卫,远远跟着,别露面。”
“知道了爹。”
第二日一早,我换了身粗布丫鬟衣裳,梳了个双丫髻,跟着挽月出了门。南城的老巷窄得很,墙皮都剥落了,路边堆着杂物,空气里飘着煤烟和菜叶子的味道。
按纸条上的地址,先找第一个老吏,姓赵,住在巷尾的小院里。敲了半天门,才有个老太太探出头:“你们找谁?”
挽月上前,笑着说:“我们找赵大爷,是他远房侄女,从乡下来看他。”
老太太上下打量我们,皱着眉:“找他做什么?他病着,不见人。”
“我们带了些乡下的草药,听说赵大爷咳得厉害,或许能用得上。”我递过手里的布包,里面是挽月提前买的止咳药。
老太太迟疑了下,还是让我们进了门。院里堆着些柴火,正屋的门开着,里面传来咳嗽声。一个干瘦的老头躺在床上,盖着破被子,见我们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我不认识你们。”
“赵大爷,我们是靖安侯府的人。”我低声说,“想问问您去年盐铁专营案的事,还有柳成和三皇子表兄的粮铺。
赵老头猛地坐起来,咳得更厉害了:“我不知道!你们快走!别害我!”
“大爷,我们不是来害您的。”我从袖里拿出谢景行给的账册,翻到柳成的名字,“您看这个,我们知道他们运私粮的事,也知道您当年被他们威胁,才不敢说真话。现在我们要扳倒他们,您若是肯说,将来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赵老头看着账册,手开始抖,眼泪掉了下来:“那些天杀的!去年他们让我伪造盐铁账簿,我不肯,他们就把我儿子绑走了,逼我画押……后来我儿子虽然回来了,却被打断了腿……”
“他们还做了什么?”我连忙问。
“他们的粮铺根本不做正经生意!”赵老头喘着气说,“都是把官粮运出去卖,再用陈粮充数!上月西市失火那天,我亲眼看见柳成带了三辆马车去仓库,拉了二十车粮往南门去,说是要运去城外的私仓……”
“那仓库的看守呢?”
“看守老王被他们买通了!”赵老头说,“老王收了他们五十两银子,故意把仓库的钥匙给了柳成,还假装失火,烧了些稻草掩人耳目!”
我心里一喜,总算找到了关键证据。“多谢赵大爷。”我把身上带的银子都掏出来,放在床头,“这点钱您先拿着,给您儿子看腿。等这事了了,我们会禀明陛下,还您清白。”
赵老头看着银子,哭得更凶了:“多谢你们……多谢你们……”
从赵老头家出来,挽月松了口气:“总算问出来了!这下老爷有救了!”
“还有老王没问。”我看了看日头,“去老王住处看看。”
老王住在巷口的小屋里,门没锁。我们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桌子上放着个破碗,地上有几滴血迹。
“不好!”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被人灭口了!”
挽月脸色发白:“那现在怎么办?”
“快回府!”我拉着挽月往外走,“老王死了,说明三皇子的人已经察觉了,他们肯定会对赵大爷下手,得赶紧让人去保护赵大爷!”
刚跑出巷口,就见几个黑衣人手拿长刀,正往赵老头家的方向走。我和挽月连忙躲在墙后,看着他们进了巷尾。
“小姐,怎么办?”挽月声音发颤。
“你去叫护卫,往赵大爷家去!”我推了挽月一把,“我去前面的茶馆等着,若是半个时辰后我没回来,你就去翰林院找谢大人!”
挽月点头,转身就跑。我深吸一口气,往另一条岔路跑——得绕到赵老头家后面,看看能不能救他。
赵老头家的后院有个小篱笆门,我刚推开门,就听见院里传来打斗声。进去一看,竟是谢景行!他手里拿着把剑,正和那几个黑衣人打在一起,身上沾了些血,却依旧沉稳。
“谢大人!”我惊呼。
谢景行回头看了我一眼,喊道:“别过来!照顾好赵老头!”
我连忙跑到屋里,扶着赵老头往后院走。赵老头吓得发抖:“他们……他们来了……”
“别怕,有人救我们。”我刚把赵老头扶到后院墙角,就见一个黑衣人绕过谢景行,举着刀冲过来:“受死吧!”
我下意识地把赵老头往身后拉,闭上眼睛。只听“当”的一声,睁开眼,见谢景行挡在我面前,剑挑飞了黑衣人的刀,反手一剑,刺穿了黑衣人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