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棋风,倒跟你人一样。”他忽然说。
“哦?”明慧抬眼看他,“八阿哥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看着温和,心里却有主意。”胤禩落下关键一子,“就像这棋,看似退让,实则步步为营。”
明慧的心猛地一跳,他竟看出来了?她避开他的目光,落下一子:“八阿哥过奖了。”
一局棋下完,明慧输了半子。她看着棋盘,笑道:“还是八阿哥技高一筹。”
“承让。”胤禩收起棋子,“其实你刚才有一步可以赢,只是……”
“只是我没敢走。”明慧接口道。
她刚才确实有个险招,可风险太大,一旦失手就满盘皆输。她不敢赌,就像她不敢完全信任
康熙三十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正月刚过,府里的腊梅还没谢尽,西跨院的玉兰就冒出了花苞。明慧站在廊下看着那抹新绿,心里算着日子——再过三个月,就是她十岁生辰了。
这两年,她在郭络罗府的地位越发稳固。内宅的账目经她之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账房先生都常说“大小姐比爷们还懂算计”;阿玛郭络罗·明尚遇着朝堂上的烦心事,偶尔会找她闲聊几句,虽不说军国大事,却也会问些“若是你是某官,这事该怎么处置”的话;连素来对她严厉的祖母,也常拿着她绣的帕子跟来访的夫人们炫耀。
唯有一件事,像根细刺扎在心头——胤禩自去年梅园一别后,竟再没主动联系过她。
那日在暖阁,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只笑着换了话题,说些江南的趣闻。她回府后翻来覆去想了半夜,总觉得他那句“你没敢走”意有所指,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八爷府既没再来帖子,也没托人带话,仿佛那场赏梅只是寻常应酬。
“格格,九阿哥府的人送了盆水仙来,说是新培育的品种,叫‘金盏银台’。”青禾抱着个青瓷花盆进来,脸上带着好奇,“九阿哥怎么突然想起送花了?”
明慧看那水仙开得正好,鹅黄的花芯裹在白瓣里,倒真像盏小台盏。她伸手拨了拨叶片:“许是前几日我让秦管事给江南的商号带了些新茶,他这是回礼。”
去年秦忠从江南回来后,她借着采买的由头,让他在苏州、杭州联络了几家绸缎庄和茶叶铺,明面上是为郭络罗府置办年货,实则是帮胤禟拓展门路。九阿哥虽贪利,却也懂“投桃报李”的道理,送盆花不算什么,暗地里怕是已经让商号多照看郭络罗府的生意了。
“对了,”青禾忽然想起什么,“方才听门房说,宫里传旨,下月十六让适龄的宗室贵女去圆明园赴宴,说是皇上要为几位阿哥选伴读。”
明慧指尖一顿。选伴读?她记得剧情里,康熙确实有让皇子们身边配些同龄贵女的先例,美其名曰“一同读书习礼”,实则是为了让各家勋贵在皇子间提前押注。
“适龄是指多大?”她追问。
“说是八岁到十二岁的都算。”青禾数着手指,“咱们府里,您和三姑娘都在里头呢。”
三姑娘郭络罗明玥比她小两岁,性子怯懦,平日见了生人都不敢说话。让她去选伴读,怕是连头都不敢抬。
“知道了。”明慧没再多问,心里却打起了算盘。圆明园宴,胤禩定会去。他这一年不冷不热的态度,或许能在宴上探个究竟。
接下来的日子,府里开始为圆明园的宴席准备。伊尔根觉罗氏亲自为明慧挑了衣裳,是件石青色暗纹旗装,领口绣着几枝玉兰花,既不失身份,又不张扬。她还特意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教礼仪,从走路的姿势到举杯的角度,一一纠正。
“到了园子里,少说话,多微笑。”嬷嬷临走前再三叮嘱,“皇上问话就老实回,若是阿哥递话,别接太勤,也别晾着人,记住‘中庸’二字。”
明慧一一应下,心里却清楚,这场宴席从来就不是“中庸”能应付的。太子定会借机拉拢人心,四阿哥虽冷淡,也定会暗中观察,而胤禩……他会怎么做?
三月十六这日,天气晴好。明慧跟着额娘乘马车去圆明园,一路看着官道两旁的柳树发了新芽,心里竟有些像揣了只兔子。
圆明园的“牡丹台”早已摆开宴席,康熙坐在主位,身边围着几位老臣,底下分两侧坐着宗室女眷和皇子。明慧跟着人流行礼问安,眼角余光瞥见胤禩坐在左侧第三张桌,正低头跟胤禟说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润。
宴席开始后,先是歌舞助兴,接着是各家贵女展示才艺。有弹琵琶的,有唱曲儿的,还有挥毫泼墨的。轮到明慧时,她选了支《平沙落雁》的曲子,用古琴弹奏。指法不算顶尖,却胜在沉稳,收尾时余音绕梁,连康熙都点头赞了句“不错”。
“郭络罗府的女儿,倒是沉稳。”康熙看向郭络罗·明尚,“明尚,你教女有方啊。”
郭络罗·明尚连忙起身谢恩:“臣不敢当,都是皇上教化得好。”
明慧垂着眼帘,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身上。她知道,这一曲不仅是弹给康熙听的,更是弹给胤禩听的——她在告诉他,这一年来,她没闲着,也没慌乱。
宴席过半,康熙让皇子们带着贵女去园子里走走,说是“亲近自然,聊聊学问”。这分明是给了大家私下接触的机会。
明慧正犹豫着该跟谁走,胤禵忽然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支刚摘的桃花:“明慧格格,我带你去看锦鲤吧?池塘里新放了几尾红的,可好看了。”
她刚要应下,就听胤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十四弟,皇阿玛让你去跟三阿哥请教书法,你忘了?”
胤禵愣了一下,摸了摸头:“哦对,我差点忘了。那明慧格格,我回头找你玩啊。”说罢,一溜烟跑了。
梅林一别后,这是她第一次跟胤禩单独相处。明慧心跳快了几分,却还是维持着镇定:“八阿哥。”
“方才那曲弹得好。”胤禩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这一年,琴艺长进不少。”
“不过是勤加练习罢了。”明慧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花丛,“八阿哥今日怎么没带幕僚来?”
“皇阿玛特意说了,今日只论家常,不谈公务。”胤禩往前走了两步,与她并肩而立,“倒是你,郭络罗府的账目,听说现在都由你过目了?”
“只是帮额娘分担些琐事。”
“琐事?”胤禩轻笑一声,“我怎么听说,苏州的绸缎庄上月盈利翻了倍,还都是你出的主意?”
明慧心里一惊。她让秦忠在苏州推行“会员制”,预存银子的客人能打折,这事做得极为隐蔽,连阿玛都只知道“生意好了”,胤禩怎么会知道?
见她惊讶,胤禩反而收敛了笑意,语气沉了些:“明慧,你太急了。”
这话说得突然,明慧愣住了。
“你想帮郭络罗府站稳脚跟,想帮我拓展门路,这些我都知道。”胤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你忘了,你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姑娘家,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是好事,也可能是祸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太子党里,有人已经在查苏州的商号了,说郭络罗府借采买之名,行结党之实。若不是我让人压下去,你以为今日还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明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原来他不是不理她,而是一直在暗中帮她挡着麻烦?那“小心”的纸条,那梅园的欲言又止,这一年的沉默……全都是因为这个?
“我……”她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记住,”胤禩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严肃,“有时候,藏拙比露锋芒更重要。尤其是在皇阿玛面前,太聪明的孩子,未必讨喜。”
风拂过花丛,吹起明慧的发丝。她看着胤禩那双清澈却深沉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仅在提醒她,更是在教她——教她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里,既能成事,又能自保。
“我知道了。”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胤禩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从袖袋里拿出个小小的木匣子:“给你的,十岁生辰礼。”
明慧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块玉佩,雕着只展翅的白鹭,玉质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太贵重了……”
“不算贵重。”胤禩笑了笑,“白鹭,性机警,能避祸,也能高飞。我希望你,既能平安,也能遂愿。”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太监的传唤声,说是康熙要回宫了。胤禩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明慧握着那块玉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花丛里,心里忽然一片明亮。
原来这一年的沉默,不是疏远,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
她低头摩挲着玉佩,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上面,映出细碎的光斑。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胤禩之间,不再只是利益的捆绑,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而这条路,她要走得更稳,更沉得住气。
自圆明园宴后,明慧像是变了个人。
从前她总借着学算账、理内宅的由头,不动声色地打听朝堂事,如今却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女红和棋艺上。每日晨起临摹半篇《兰亭序》,午后跟着额娘学插花,傍晚则去祖母院里请安,听她讲些陈年旧事。
青禾看着她把账本丢给账房先生,把江南商号的信件锁进抽屉,忍不住嘀咕:“格格,您真打算不管那些事了?秦管事还等着您的回信呢。”
明慧正在绣一幅“百子图”,闻言头也没抬:“让他按老规矩办就是,不必事事问我。”
“可……”
“青禾,”明慧放下绣绷,看着她,“你说,若是一只鸟总在枝头叫,猎人是不是最先瞄准它?”
青禾愣了愣:“自然是。”
“所以啊,”明慧拿起剪刀修剪线头,“咱们得学那藏在林子里的鸟,该叫的时候叫,不该叫的时候,就好好筑巢。”
胤禩的话她记在心里。十岁的姑娘家,锋芒太露只会招来猜忌。太子本就对郭络罗府心存芥蒂,若是再让他抓到“嫡女干政”的把柄,怕是会立刻发难。
她收敛了锋芒,府里的气氛却渐渐微妙起来。三姑娘明玥的生母,那位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李姨娘,竟开始频繁地往祖母院里跑,还时常让明玥送些亲手做的点心——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想借着选伴读的事,让明玥也能攀附某位阿哥。
“李姨娘昨日又给祖母送了双鞋,说是明玥连夜绣的。”青禾一边给明慧梳发,一边低声道,“听说鞋底还绣了只鸳鸯呢。”
明慧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梳成双丫髻的样子,嘴角勾了勾:“鸳鸯?她倒是敢想。”
选伴读虽说是“选”,实则早有定数。各家勋贵心里都有谱,哪家的女儿该站哪个阵营,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郭络罗府的嫡女,要么不选,要选也只能是胤禩——这不仅是她的心思,更是阿玛和整个家族的盘算。李姨娘想让庶女上位,简直是异想天开。
“祖母怎么说?”她问。
“祖母把鞋收了,却没夸明玥,只说‘女孩子家,心思该放在正经事上’。”青禾笑道,“我看啊,李姨娘这步棋是走错了。”
明慧没说话,心里却清楚,李姨娘敢这么做,未必是自己的主意。说不定是背后有人撺掇,想借庶女分薄她的分量——至于是太子那边,还是其他阿哥府,就不好说了。
这日午后,她正在院子里晒书,秦忠忽然来了,手里还拿着封信。
“格格,这是苏州商号的掌柜托人带来的,说是有要事禀报。”秦忠把信递过来,神色有些凝重。
明慧接过信,见信封上没写抬头,只画了个小小的梅花印记——这是她和苏州掌柜约定的暗号,只有要紧事才会用这个标记。
她拆开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信上说明,太子妃的娘家索额图府,最近在苏州查得很紧,不仅盘查商号的账目,还扣下了两船发往京城的绸缎,理由是“涉嫌走私”。
索额图是太子的舅姥爷,在朝中权势滔天。他突然查苏州的商号,明着是针对郭络罗府,实则怕是冲着胤禩来的——毕竟谁都知道,苏州那几家商号,明面上是郭络罗府的,暗地里却常帮八爷党走货。
“他们扣了多少绸缎?”明慧问。
“足足两百匹,都是上好的云锦和杭绸,价值不下万两。”秦忠道,“掌柜的问,要不要疏通关系赎回来?”
万两银子对郭络罗府来说不算什么,但若是赎了,就等于承认了“走私”的罪名,往后索额图只会变本加厉。若是不赎,又会寒了商号掌柜的心,还可能让胤禩觉得郭络罗府不堪大用。
“不赎。”明慧果断道,“让掌柜的把商号的账本整理好,该交的税银一分不少,直接送到苏州知府衙门。就说郭络罗府做生意光明正大,不怕查。”
秦忠愣了一下:“可索额图府那边……”
“索额图是太子的人,苏州知府却是八阿哥举荐的。”明慧看着他,“你觉得,知府大人会帮谁?”
秦忠眼睛一亮:“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回信!”
看着秦忠匆匆离开的背影,青禾有些担心:“格格,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知府不帮咱们呢?”
“他会帮的。”明慧把信烧了,“知府能坐上那个位置,全靠八阿哥在皇上面前美言。他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往后还想不想升迁了?”
她算准了苏州知府不敢得罪胤禩,更算准了索额图只是想敲打敲打,不会真的把事情闹大——毕竟走私的罪名若是坐实,牵连的可不止郭络罗府,还有负责监察的官员,索额图不会傻到引火烧身。
果然,三日后,秦忠带来消息,说绸缎已经放了,苏州知府还亲自登门道歉,说是“误会一场”。
明慧松了口气,却没得意。她知道,这只是索额图的第一步,往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傍晚时分,郭络罗·明尚回来,脸色不太好。他把明慧叫到书房,沉声道:“你让秦忠在苏州做的事,我听说了。”
明慧心里一紧,以为阿玛要责怪她,连忙低下头:“阿玛,女儿……”
“做得好。”郭络罗·明尚却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索额图最近在朝堂上气焰太盛,是该杀杀他的威风。只是……”他话锋一转,“你跟八阿哥走得太近,已经引起有些人的注意了。”
“女儿知道分寸。”
“你知道就好。”郭络罗·明尚递给她一封信,“这是你表哥从盛京寄来的,说那边的马场最近生了些好马驹,问你要不要选一匹。”
明慧接过信,心里有些疑惑。表哥在盛京将军府当差,向来只跟阿玛通信,怎么会突然给她寄信?
她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些家常话,说马场的马驹如何神骏,还说“近日有不明身份的人在马场附近徘徊,像是在打听什么”。
看到最后一句,明慧的心猛地一跳。盛京是郭络罗家族的根基所在,马场更是养着不少供军用的良马。有人在那里徘徊?是冲着郭络罗府来的,还是冲着……胤禩?
她忽然想起,去年胤禩曾让幕僚在盛京联络过几位将领,说是“探讨军务”。难道是这事被人察觉了?
“阿玛,表哥说的‘不明身份的人’,您怎么看?”她抬头问。
郭络罗·明尚皱着眉:“我已经让人去查了。盛京是咱们的老家,绝不能出乱子。你……”他看着女儿,“最近少跟八爷府那边走动,等这事平息了再说。”
明慧点点头,把信折好放进袖袋。她知道,阿玛这是怕她被牵连。可事到如今,她和胤禩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能说断就断?
回到院子,她看着桌上那只装玉佩的木匣子,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拿起笔,写了张字条:“盛京有异,留意。”
她没说太多,也没问缘由,只把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至于胤禩会怎么做,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夜深人静时,她让最信任的小厮把字条送到八爷府后门,交给那个常来送信的老仆。小厮回来禀报说,老仆接过字条
送字条的小厮次日清晨才回,带回的只有一句回话:“知道了,勿念。”
四个字,简洁得像胤禩一贯的作风。明慧捏着空了的信封,心里却莫名安定了些。她知道,胤禩从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盛京那边的事,他定会有法子应对。
可没等她松口气,府里就出了岔子。
负责采买的王管事忽然被人发现,偷偷将府里的药材倒卖出去,其中竟有几味是专供宫中的贡品。郭络罗·明尚气得当即把人捆了,审了半宿才审出实情——王管事赌钱输了精光,是被索额图府的人抓住把柄,逼着他做的。
“索额图这是欺人太甚!”郭络罗·明尚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脸色铁青,“先是苏州扣货,再是盛京窥探,如今竟把手伸进府里来了!”
明慧端着安神茶进去时,正撞见阿玛把茶盏摔在地上。她没说话,默默让人收拾了碎片,才轻声道:“阿玛息怒,越是这时候,越要沉住气。”
“沉住气?”郭络罗·明尚指着地上的碎片,“他都骑到咱们脖子上了!再忍下去,郭络罗府的脸面都要被踩碎了!”
“脸面事小,安危事大。”明慧捡起一片没摔碎的瓷片,“索额图就是想激怒咱们,让咱们自乱阵脚。咱们若是动了他,就等于动了太子,到时候皇上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郭络罗·明尚愣住了,随即叹了口气:“那你说,该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他折腾?”
“自然不能。”明慧把瓷片放在桌上,“王管事是家贼,按家法处置,断不能留活口——免得他被索额图府的人救出去,反咬咱们一口。至于索额图……咱们得让他知道,郭络罗府不是软柿子,却又不能明着跟他翻脸。”
郭络罗·明尚眼睛一亮:“你有主意?”
“女儿听说,索额图的儿子最近在京郊强占了一块良田,原主是个秀才,被逼得投河自尽,家里还有个年迈的老母。”明慧缓缓道,“这事若是让御史知道了……”
郭络罗·明尚立刻明白了:“你是说,借御史的手参他一本?”
“御史本就看不惯索额图专权,只是没抓到实证。”明慧点头,“咱们把证据递过去,既报了仇,又不用沾半点腥气。”
这法子够阴,却也够稳妥。郭络罗·明尚看着女儿,忽然觉得她的眼神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甚至……狠厉。
“这事让秦忠去办,务必干净利落。”他终是下了决心,“还有,王管事的事,你亲自去处理,别留下任何尾巴。”
明慧知道,这是阿玛在历练她,也是在试探她的狠劲。她屈膝应下,转身去了柴房。
王管事被捆在柱子上,见明慧进来,连忙哭喊:“大小姐饶命!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求您看在我伺候府里十几年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吧!”
明慧没说话,只看着他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她想起前世看剧时,多少家族因为“家贼”而倾覆,郭络罗府不能重蹈覆辙。
“你倒卖贡品时,就该想到有今日。”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念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给你个体面——自尽吧,我保你家人平安。”
王管事愣住了,随即瘫软在地,再没了哭喊的力气。
明慧没再看他,转身走出柴房。青禾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脸色有些发白:“格格,真要……”
“嗯。”明慧打断她,“让人看着他,半个时辰后再进去收尸。对外就说,他畏罪自尽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轻声道:“青禾,往后这样的事,或许还会有。你若是怕,我就把你调到后院看院子,不用再跟着我。”
青禾愣了愣,随即咬了咬牙:“奴婢不怕!奴婢跟着格格,您去哪,我就去哪!”
明慧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心里却暖了些。这深宅大院里,能有个真心跟着自己的人,不容易。
三日后,御史果然在朝堂上参了索额图之子一本,说他强占民田、逼死人命。康熙虽没重罚,却也训斥了索额图几句,让他“严加管教子孙”。
索额图吃了暗亏,果然收敛了些,苏州的商号再没被刁难,盛京那边也没了动静。郭络罗·明尚在家宴上多喝了几杯,拍着明慧的肩膀笑道:“我女儿,将来定是个能成大事的!”
明慧笑着应下,心里却没什么喜悦。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索额图不会善罢甘休,太子与胤禩的争斗,只会愈演愈烈。
这日傍晚,她正在灯下看账本,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争执声。出去一看,竟是秦忠和一个陌生的小厮在拉扯。
“格格,这小厮说有您的信,可他连暗号都答不上来,我不敢放他进来!”秦忠急声道。
那小厮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打,手里紧紧攥着个油纸包,见明慧出来,连忙跪下:“小人是盛京来的,奉了表少爷的命,给大小姐送样东西。”
明慧皱眉:“表哥让你送什么?可有信物?”
小厮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上面刻着半个“郭”字。明慧认得,这是表哥的贴身玉佩,另一半在阿玛那里。她让秦忠放开他,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撮马毛,黑中带白,根根坚硬。
“表少爷说,这是马场里最好的那匹千里马的毛,让您留个念想。”小厮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还说……盛京的草,快黄了。”
明慧的心猛地一沉。千里马的毛?盛京的草快黄了?这分明是暗号!她记得表哥说过,马场的千里马若是出了事,就用马毛做信号;“草黄了”,是指“有人要动手了”。
“表哥现在怎么样?”她追问。
小厮的眼圈红了:“表少爷……被人打伤了,现在还躺在床上。那些人说是查逃犯,把马场翻了个底朝天,还抢走了两匹刚成年的马驹。”
果然出事了!明慧捏紧那撮马毛,指尖都有些发白。她让秦忠带小厮下去歇息,自己则拿着马毛回到屋里,翻出胤禩送的那块白鹭玉佩,放在灯下仔细看着。
盛京的事,定是冲着胤禩联络的那些将领去的。索额图在京城吃了亏,竟把气撒到了盛京?
她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拿起笔,写了张字条:“盛京马场遇袭,似与军中旧部有关,速查。”
这次,她没再让小厮送信,而是让秦忠亲自跑一趟八爷府。秦忠临走前,她特意叮嘱:“告诉八阿哥府的人,事急,务必让他亲启。”
秦忠走后,明慧坐在灯下,看着那撮马毛,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帮胤禩,就等于把郭络罗府更深地卷进夺嫡之争;可若是不帮,盛京的根基怕是保不住,表哥的仇也报不了。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院子里一片漆黑。明慧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走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却已没了退路。
秦忠深夜才回,带回的消息却让明慧心头一紧——胤禩不在府里,去了四阿哥胤禛府上。
“四阿哥府?”明慧捏着字条,眉头紧锁,“这个时辰了,他去那里做什么?”
“听八爷府的老仆说,是四阿哥派人来请的,说是有要事相商。”秦忠低声道,“老仆把字条递进去了,说是等八阿哥回来就亲自呈上去。”
明慧没说话,心里却打起了算盘。胤禩与胤禛虽是兄弟,关系却素来冷淡,甚至可以说是面和心不和。这个时候深夜相谈,会是什么事?
“你说,会不会与盛京的事有关?”她问。
秦忠想了想:“四阿哥管着户部,盛京那边的军饷粮草都是经他手调拨的。若是马场的事牵扯到军户,他或许真会找八阿哥商量。”
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明慧总觉得不对劲。胤禛那人,向来独来独往,极少与其他阿哥深交,更何况是胤禩。
“再去探探,看看四阿哥府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进出。”她吩咐道。
秦忠刚走,青禾就端着夜宵进来:“格格,都快三更了,您吃点东西歇息吧。”
明慧摇摇头,看着桌上的棋盘,忽然想下棋。她自己执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又替“对手”落下一子,脑子里却全是胤禩和胤禛的影子。
一个温润如玉,却步步为营;一个冷漠疏离,却暗藏锋芒。这两个人,若是联手,会是什么光景?可若是对手……
她不敢想下去。
正出神时,秦忠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格格,奴才在四阿哥府外守了半个时辰,没见其他人进出,倒是看到……太子府的人在街角徘徊。”
太子府的人?明慧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太子也掺和进来了?他是在监视胤禩,还是在监视胤禛?
“知道了,你下去吧。”她挥挥手,心里乱成一团麻。
这一夜,明慧几乎没合眼。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荒原上,胤禩和胤禛各站一边,手里都拿着剑,而她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醒来时,浑身都是冷汗。青禾进来伺候她梳洗,见她脸色不好,担忧道:“格格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不用。”明慧摇摇头,“去看看,八爷府有没有人来。”
青禾刚出去,就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个信封:“格格,八爷府的老仆来了,说这是八阿哥让交您亲启的。”
明慧接过信封,见上面只画了个简单的棋盘,没有字。她拆开一看,里面是张棋谱,上面只摆了三个子——天元位一个黑子,右上角一个白子,左下角一个黑子。
这是什么意思?明慧盯着棋谱看了半晌,忽然明白了。
天元位是棋盘的中心,象征着皇上;右上角的白子,怕是指胤禛;左下角的黑子,自然是胤禩。他这是在告诉她,他与胤禛的会面,是为了“中心”,而他们之间,依旧是“同阵”。
可为什么要用棋谱?是怕信被人截获,还是……另有深意?
明慧把棋谱收好,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胤禩给了她信号,说明他心里是有数的。
这日上午,宫里传来消息,说康熙要在承德避暑山庄住些日子,让几位阿哥随行,其中就有胤禩和胤禛,连太子也在列。
“皇上这是想让他们兄弟和睦?”伊尔根觉罗氏拿着帖子,有些疑惑,“可这节骨眼上,让他们凑在一起,怕是要出事。”
明慧心里却清楚,康熙这是在敲打他们。盛京和京城接连出事,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让他们随行,既是监视,也是缓和。
“阿玛也会去吗?”她问。
“你阿玛要留在京里处理公务,不去。”伊尔根觉罗氏道,“不过皇上说了,各家勋贵可以派女眷去伺候太后,我已经替你报了名。”
明慧愣了一下:“我也要去?”
“是啊,”伊尔根觉罗氏笑着帮她整理衣领,“去见见世面也好。再说,太后素来喜欢你这样伶俐的孩子,说不定还能得些赏赐。”
明慧没说话,心里却明白,额娘这是想让她借着伺候太后的机会,在避暑山庄多接近胤禩,巩固两家的关系。
也好。她正好想看看,胤禩和胤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太子又会有什么动作。
出发去承德的前一日,明慧去给祖母请安,却见李姨娘也在,正陪着祖母说话,明玥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件刚绣好的扇套。
“明慧来了。”祖母笑着招手,“快过来,你妹妹给你绣了个扇套,说是给你路上用。”
明玥把扇套递过来,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姐姐,你别嫌弃。”
明慧接过扇套,见上面绣着几枝桃花,针脚虽不算精细,却也看得出用心。她笑了笑:“绣得很好,姐姐很喜欢。”
李姨娘见她收下,脸上露出喜色:“明玥这几日可是熬了好几个晚上呢,就想着给姐姐做点东西。”
明慧没接话,心里却有些疑惑。李姨娘这几日安分了不少,怎么突然又让明玥来示好?
离开祖母院子,青禾忍不住道:“格格您看,李姨娘定是听说您要去承德,想让您在八阿哥面前多提提三姑娘。”
“或许吧。”明慧看着手里的扇套,忽然发现桃花的花瓣里,藏着个小小的“胤”字。
胤?是指哪个胤?胤禩?还是……太子胤礽?
她心里猛地一沉,把扇套塞进袖袋里:“青禾,去查查,李姨娘最近跟谁走得近。”
青禾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奴婢这就去。”
明慧站在廊下,看着远处的天空,忽然觉得这趟承德之行,怕是不会平静了。
太子、胤禩、胤禛,还有藏在暗处的索额图,甚至可能还有李姨娘背后的人……这避暑山庄,怕是要变成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而她,既已入局,就只能步步为营,不能输,也输不起。
康熙三十一年七月,承德避暑山庄。
马车刚停稳,明慧就闻到了空气中的草木清香。比起京城的闷热,这里确实凉爽不少,远处的山峦披着苍翠的绿,近处的湖面波光粼粼,倒像幅活的画。
“格格,咱们住的院子到了,叫‘听涛轩’,就在太后住的‘松鹤斋’旁边。”青禾扶着她下车,笑着说,“这地方可真好看。”
明慧点点头,打量着四周。听涛轩不大,却雅致得很,院里种着几棵松树,风一吹,沙沙作响,真像在听涛声。
刚安顿好,就有太后身边的嬷嬷来传话,让她过去说话。明慧跟着嬷嬷去了松鹤斋,见太后正和几位老夫人说话,旁边还坐着几位公主和贵女。
“明慧来了?”太后笑着招手,“快过来让哀家看看,这才多久没见,又长俊了。”
明慧屈膝行礼,规规矩矩地说了几句吉祥话,逗得太后眉开眼笑。旁边的荣宪公主拉着她的手:“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跟着你阿玛来宫里,还抢过我的点心呢。”
明慧脸一红,笑道:“公主说笑了,那时候不懂事。”
众人说笑了一阵,太后就让她们去园子里玩。荣宪公主拉着明慧往湖边走,低声道:“我听说,你在京里帮了八哥不少忙?”
明慧心里一动,面上却装作惊讶:“公主怎么这么说?我一个闺阁女子,哪能帮上八阿哥什么忙?”
“你就别瞒我了。”荣宪公主嗔道,“苏州商号的事,还有索额图儿子被参的事,哪样没有你的影子?八哥跟我夸过你,说你比男孩子还聪明。”
明慧没想到胤禩会跟荣宪公主提起这些,心里有些不自在:“都是阿玛和八阿哥运筹帷幄,我只是碰巧知道些琐事。”
荣宪公主见她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只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是个好的。八哥身边,就缺个你这样能干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明慧心里有些发热,却也有些不安。荣宪公主是康熙最宠爱的女儿,她这话,是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胤禩和胤禛并肩走了过来。胤禩穿着件月白色的便服,胤禛则是一身石青色,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神色都很平静。
“八哥,四哥。”荣宪公主笑着打招呼。
胤禩和胤禛都停下脚步,胤禩的目光落在明慧身上,带着几分温和:“明慧格格也在。”
明慧屈膝行礼:“见过八阿哥,四阿哥。”
胤禛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说话,目光却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像在审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