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花钿突然裂开细纹。明薇低头看自己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发现针脚间藏着半片枯黄的杏花——那是今早路过梅林时,不小心沾上的。她慌忙扯下花瓣,却在指尖留下道淡红的痕迹,像极了七年前在后园偷喝葡萄酒时,染在裙裾上的酒渍。
三月初三,曲江池畔。
明薇坐在游船上,听着岸上士子的吟诵声,手中团扇轻轻拨开水面的落花。这是她待字闺中第十三年,也是第七次参加及第花宴——按照沈氏祖训,未出阁的姑娘需在此宴上考察新科进士的才学,为家族择婿。
沈姑娘可曾读过《齐民要术》?新科探花李砚之隔着画舫作揖,晚生近日在研究江南蚕桑,发现......
李公子怕是忘了,世家女只读《女戒》《内训》。明薇的团扇遮住半张脸,笑意却达眼底,若论蚕桑,倒不如问问小女婢,她们日日养蚕缫丝,比书生们更懂其中门道。
周围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明薇知道自己逾矩了——世家贵女不该对农桑之事表现出兴趣,更不该当众驳士子的颜面。可她望着李砚之涨红的脸,忽然想起去年冬日,正是此人在朝堂上力主女子不得参与族学,害她只能躲在藏书阁夹层里偷听先生讲课。
阿薇!母亲的呵斥从隔壁画舫传来,过来帮母亲挑些锦鲤。
明薇踩着跳板过去时,看见母亲腕间的双鱼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沈氏女的象征,据说初代家主夫人曾凭此玉佩,在战乱中撑起整个家族。母亲将玉佩塞进她掌心,低声道:明日去慈恩寺祈福,你替李公子抄十遍《孝经》,就说是...赔罪。
暮色漫过曲江池时,明薇独自留在船头。她摸出袖中藏着的《农政全书》,书页间夹着片完整的杏花——那是今早在梅树下遇到的神秘女子所赠,对方穿着寻常布裙,却戴着只有公主才有的衔珠步摇。
沈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低哑的男声从船底传来。明薇惊觉水面倒影中多了个黑影,那人戴着斗笠,腰间悬着柄刻着忍冬纹的短刀,正是日间在茶寮见过的江湖客。
你是谁?明薇握紧团扇,扇骨里藏着的银针已滑入掌心。
姑娘且看这个。黑衣人抛出枚铜铃,铃身上刻着的字,与她闺名相同。他的斗笠边缘垂下湿发,声音里带着笑意,三日后卯时,西直门外的废祠堂,有人想与姑娘聊聊...关于沈氏女的真相。
铜铃落入水中的瞬间,黑衣人已消失无踪。明薇捡起团扇,发现扇面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墨字:镜花水月终成空,不如破茧做青鸾。她望着渐渐熄灭的灯船,忽然想起神秘女子临走前说的话:杏花虽美,终会凋零,唯有结出果实,才算不负春光。
西直门外的废祠堂里,蛛网蒙着褪色的观音像。明薇摸着墙上的青苔,听见更夫敲过三声梆子,才见那个戴斗笠的身影翻墙而入。
沈姑娘果然守信。黑衣人摘去斗笠,露出半张脸,左眼角有颗泪痣,在下江临渊,奉家师之命,特来给姑娘送信。
他推来个檀木匣,里面是卷泛黄的《沈氏族谱》。明薇翻开第一页,看见初代家主夫人的画像旁,用朱砂写着行小字:女子亦可为家主,需以血契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