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离开沈家村那天,木婆婆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用那双看透世事沧桑、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深深望着她,干枯如树皮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背负的不只是一份力量,更是一份责任,一份希望。前路难走,迷雾重重,脚下可能就是万丈深渊,但记住,你从来不是一个人,永远不要独自承受所有。”
还有李不言。那个沉默得像座亘古不变的山峦,却总在她最需要时,默不作声地、坚定地挡在她前面的男人。他最近似乎也心事重重,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对练时偶尔会露出平日里绝不可能出现的破绽,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难辨、欲言又止的情绪,是担忧吗?还是连他也察觉到了那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暗流?
她不能,绝不能再被杨成那温情脉脉的面纱和冠冕堂皇的话语所迷惑、所麻痹!父母的失踪、扑朔迷离的“凤凰计划”、神秘的“牧羊人”、可能存在的“能量剥离”技术。这一连串的疑团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锁,死死套在她的脖子上,也像浓密得化不开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头顶,让她喘不过气,几乎要跪倒在地。
“我知道了,晴晴。”陆棠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将胸腔里积压的寒意、迷茫和恐惧都彻底驱散,眼神在黑暗中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寒星,“谢谢你,点醒我。”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谢啥!”苏晴用力拍拍她的肩膀,动作幅度很大,试图用这种方式传递更多踏实的力量,“咱们谁跟谁!过命的交情!反正你记住,多长个心眼总没坏处!有什么事千万别自己硬扛着,叫上我,还有李知慕那个二货!他虽然脑子偶尔短路,跑火车没边,但打架还是能顶一顶的!咱们三个一起,总能想出办法!”
陆棠终于被好友这赤诚而略带滑稽的话语逗得露出了些许真心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心头那块沉甸甸、冰冷冷的巨石仿佛被这友情的力量撬开了一点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却珍贵的光。是啊,她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跋涉。有苏晴这样赤诚如火、毫无保留的朋友,有关键时刻能帮忙的李知慕,有李不言那样沉默却可靠的背影,无论前路如何荆棘密布,迷雾重重,至少有人同行。
第二天,训练间隙,陆棠找到独自在休息室角落,默默擦拭着随身武器的李不言。阳光透过高窗,在他棱角分明、线条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她走过去,选择性地将自己的疑虑,以及昨晚和苏晴谈话中涉及杨成的部分,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告诉了他。
李不言听完,手上擦拭短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稳定而细致,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打扰他完成这项工作,直到那锋刃被擦得寒光凛冽,能清晰地映出人影,他才抬起眼,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你的感觉没错。”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杨成目前的行为模式,从逻辑上分析,完全符合对‘高价值资产’进行长期投资、精心维护和稳定控制的特征。他那套说辞,或许能安抚一些局外人,但骗不了你我,更掩盖不了其核心目的。”
他放下短刃,走到她面前,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如山岳般的力量:“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继续演好‘被培养的乖宝宝’和‘忠诚尽责的下属’,不能让他察觉到我们已经起疑,不能打草惊蛇,引起他的警惕。同时,必须在暗中,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样,寻找可能的突破口。‘牧羊人’的身份是关键钥匙,‘能量剥离’这种禁忌技术也绝不可能凭空出现、不留下任何痕迹,档案局内部,浩瀚如烟的卷宗深处,或者某些被遗忘的角落里,一定有相关的记录或知情人。”
“可我们的权限……”陆棠提到这个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沮丧。档案局的权限系统等级森严,如同铜墙铁壁,许多核心区域和绝密档案,以他们目前的级别,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仿佛隔着一道无形却无法逾越的天堑。
“权限是死的,人是活的。”李不言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锐利如他手中刚刚擦拭好的刀锋,闪烁着洞穿迷雾的光芒,“正规渠道走不通,就得想别的、非常规的办法。档案局庞大而复杂,并非铁板一块,杨成在这里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但也绝非没有潜在的对手或心存不满者。关键是,如何像在雷区中行走一样,找到这样的人,并且以极其谨慎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取得有限度的信任。”
陆棠若有所思,大脑飞速运转:“你是说其他部门,或者某些资历极深、可能了解内情却又被边缘化的老人员?”
“或者,对杨成某些激进或隐秘做法不认同、甚至暗中抵制的人。”李不言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休息室门口,确认无人经过偷听,才继续冷静地分析道,“我注意到,技术部的张明德主任,一个醉心技术本身远多于权力斗争的老学究,最近因为资源分配和几个关键项目优先级的问题,和杨成有过几次不算愉快的交流,虽然表面还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但显然并非同心同德。还有档案总库那位几乎被人遗忘的管理员周老,他在档案局工作的时间比杨成任职时间还长得多,几乎见证了近几十年的所有风风雨雨和人事变迁,如同一本活历史,或许他会知道一些早已被尘封、不为人知的往事。”
“但我们要怎么确定,他们值得信任?万一他们是杨成故意安排的试探呢?”陆棠担忧地蹙起秀眉,这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由不得她不万分谨慎。
“不能完全确定。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保证。”李不言回答得异常坦诚,这也正是最残酷、最真实的现实,“这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悬崖边行走,一步踏错,判断失误,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我们必须像最优秀的猎豹一样,拥有无比的耐心,先远距离观察,不露痕迹地收集信息,再小心翼翼地、用最隐晦的方式进行试探,最后,在确认相对安全的前提下,才可能进行有限度的、彼此都心存防备的、脆弱的合作。”
前路似乎更加艰难,更加凶险了。信任的基石已经崩塌,剩下的,只有戴着精致面具、在刀尖上跳舞的周旋,是在觥筹交错、日常琐事间的虚与委蛇和尔虞我诈,是在无边黑暗中屏息凝神、努力寻找那一线可能根本不存在、或者稍纵即逝的微光的决心和勇气。
陆棠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档案局那庞大、古朴而又森严的建筑群。高大、冰冷、毫无生气的楼宇,在夕阳惨淡的余晖下拉出长长的、扭曲变形的阴影,相互交织、缠绕,宛如一座巨大而精密、冰冷无情的迷宫,而她,正站在这座迷宫的中央,四周是看似相同、实则杀机四伏的路径和高墙,唯一的出口隐匿在未知的、浓稠的黑暗里,或许根本不存在出口。
但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无比清晰地知道——绝不做任何人的棋子,更不做那只被圈养在华美牢笼中,等待时机被献祭的“凤凰”!她的命运,只能由自己亲手掌控,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修罗地狱,她也要咬紧牙关,拼尽一切,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