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茧中声(2 / 2)

“是货郎!他不是走亲戚了吗?”刘婶指着影子里的男人,“当年他说要去邻镇进货,第二天船就空了,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银簪在水里转了个圈,影子突然碎了,水面浮起层油皮,像熬坏了的米汤。石碾子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回头看见它竟自己滚到了河岸边,石盘上的符号红得像要滴血,漩涡里的脸在哭,眼泪顺着石缝往下淌,混着暗红的液珠,在地上积成条细细的血河。

“她不是跟着货郎走的。”我突然明白过来,捡起块石头砸向水面,“货郎的船底有个洞!你看——”

水面被砸开的瞬间,我看见船底沉着把铁锚,锚链上缠着半截青布衫,布料上还挂着几根水草,像女人的头发。石碾子突然“哐当”一声翻倒,露出底下的土坑,坑里埋着双鞋,青布鞋面绣着稻穗,鞋底沾着河泥,鞋跟处磨得发亮——是陈晚常穿的那双。

“她是被货郎推下去的!”刘婶的声音劈了叉,“那年头货郎欠了赌债,想抢陈晚的嫁妆!她娘说过,陈家准备了二十亩稻子当嫁妆,就藏在谷仓里!”

石碾子的碎片突然自己拼起来,这次转得很慢,石缝里渗出的不是血,是清水,混着碎稻壳,像碗稀粥。漩涡里的脸笑了,眉眼弯弯的,手里捧着个稻穗,穗粒饱满得发亮。我突然听见谷仓的方向传来“哗啦”声,跑回去一看,谷仓的木板壁全塌了,里面堆着的不是稻谷,是二十捆浸了水的棉线,每捆都缠着枚银簪,簪头全是稻穗样,只是有的断了穗粒,有的少了簪尾。

“是她娘做的。”刘婶抹着眼泪,“陈晚她娘每年都绣银簪,说等女儿回来能认出自己的东西……这些年,她绣了足足一仓。”

石碾子的转动声渐渐轻了,石盘上的符号褪成了浅灰色,像晒干的稻茬。水面的碎稻壳突然聚成个“谢”字,晃了晃就沉了下去。我把那枚写着“晚”字的银簪插进稻茬里,簪尾的小铃铛“叮”地响了一声,像谁在远处应了句。

回村时,刘婶突然指着天空笑了——云絮聚成了稻穗的样子,金黄金黄的,在风里晃啊晃。石碾子还躺在河岸边,只是不再转了,石缝里冒出株翠绿的稻苗,顶着露珠,像个刚睡醒的娃娃。

“你看,”刘婶碰碰我的胳膊,“她这是回家了。”

我望着那株稻苗,突然觉得这河湾的水不那么绿了,透着点清亮的蓝,像陈晚袖口绣着的天空。远处的石碾子旁,不知何时站了个穿青布衫的影子,正弯腰拾稻壳,风吹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绣着的稻穗,穗粒上的“晚”字,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那天傍晚,陈家老宅的谷仓里飘出米香,是新米的味道。有人说看见陈晚她娘从里面走出来,手里端着碗白米粥,往石碾子那边去了,嘴里还哼着歌,调子软软的,像浸了蜜的。

而那枚银簪,后来被我插在了稻苗旁边。再去看时,簪头的稻穗上多了只小瓢虫,一动不动的,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等着谁来,一起把这田埂上的时光,慢慢磨成香甜甜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