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石碾子突然转了起来。
不是被人推的,是自己在转。青灰色的石盘磨着底下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有无数只虫在石缝里啃噬。我盯着碾子边缘的刻痕——那是串歪歪扭扭的符号,前几日还模糊不清,此刻竟渗出暗红的液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血洼。
“这碾子……”旁边晒谷的刘婶突然捂住嘴,手里的簸箕“哐当”掉在地上,“是陈家老宅的东西!二十年前陈家姑娘失踪那天,这碾子就自己转了半宿,后来被柴草盖了,怎么会露出来了?”
我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石碾子,就被烫得缩回手。石盘上的符号突然亮起红光,像被点燃的引信,顺着刻痕游走,在碾子中心聚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里浮出张脸,眉眼像浸了水的宣纸,模糊却眼熟——是前几日在渡口看见的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总对着河水发呆,怀里抱着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
“她叫陈晚,”刘婶的声音发颤,“当年和我家男人定了亲,却在婚前头夜不见了。有人说她跟着货郎跑了,有人说她掉进河里了……她娘疯了三年,临死前总说,听见碾子底下有人喊她名字。”
话音刚落,石碾子突然“咔”地顿住,漩涡里的脸清晰了些。那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可听不清。我往碾子缝里塞了片柳叶——老人们说柳叶能聚声,果然,细碎的声音从石缝里钻出来,像被水泡过的棉线,又黏又软:“水……好冷……”
刘婶突然尖叫一声:“是她的声音!陈晚的声音!当年她总这么说话,温吞得像刚出锅的粥!”
石碾子又转起来,这次更快,暗红的液珠溅到我裤脚,腥气里混着股米香。我突然想起今早路过陈家老宅,看见院墙根晒着半匾没脱壳的稻谷,谷粒上沾着黑泥,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
“去看看陈家的谷仓!”我拽着刘婶往老宅跑,木门一推就开,霉味扑面而来。谷仓的木板壁上,赫然印着个女人的轮廓,青黑色的,像被人按在湿泥里拓出来的,轮廓边缘还沾着几粒稻谷,壳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这是……”刘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陈晚失踪那天,就穿着这件青布衫,袖口绣着稻穗!”
轮廓的袖口处,果然有朵歪歪扭扭的稻穗绣样,针脚松松垮垮,像是急着绣完。我伸手摸了摸,布壁突然往下陷,露出个黑窟窿,里面滚出个陶罐,罐口用蓝布封着,布上绣着和轮廓袖口一样的稻穗。
打开陶罐,里面没有米,只有团湿漉漉的棉线,缠着枚银簪——簪头是只小稻穗,穗粒上刻着个“晚”字。棉线泡得发胀,解开时掉出片碎纸,上面用胭脂写着:“初七,河湾见。”字迹被水泡得晕开,像朵化开的桃花。
“初七是她失踪那天!”刘婶突然想起什么,“那年初七下大雨,河湾涨水,货郎的船就停在那儿!”
我们往河湾跑时,石碾子的转动声突然变了调,像有人在里面敲鼓,“咚咚”地追着我们的脚步。河湾的水绿得发黑,水面漂着层碎稻壳,像撒了把碎银。我把银簪扔进水里,水面“腾”地冒起串泡,泡里浮出个影子——陈晚站在船头,货郎正往她手里塞个红布包,她的青布衫下摆浸在水里,像朵浸了水的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