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包的重量仿佛沉了下去,将她整个人都向下拉扯。
林晚秋没有停顿,转身走进卧室,换下身上那套代表着省纪委监委身份的笔挺制服。
她套上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卡其布风衣,穿上耐磨的登山靴,最后将长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藏进一顶普通的鸭舌帽里。
镜中的女人,眉眼依旧清冷,但那身凌厉的锋芒,已经被一种属于山野的、粗粝的质感所包裹。
她看起来不再是执法的利剑,更像一块沉默的、准备投入深潭的石头。
城西客运站,一个被高铁时代遗忘的角落。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方便面和汗液的复杂气味。
林晚秋背着双肩包,像无数返乡的打工者一样,安静地站在那面布满污渍的列车时刻表公告栏前。
她没有去售票窗口,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开往西南方向的三趟绿皮慢车。
K741、K983、K559。
三趟车次的后面,无一例外地用红色粉笔标注着四个刺眼的大字——临时停运。
理由是千篇一律的“线路检修”。
周围有几个背着蛇皮袋的民工在抱怨,唾沫横飞地咒骂着这不近人情的安排,但车站的工作人员却对此视若无睹,交接班时甚至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轻松。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悄然启动,视野中的世界瞬间被无形的逻辑线和数据流切割。
那名票务员在和同事交接时,轻敲柜台的手指频率比平均值快了17%,心率瞬间提升,但眼神却刻意避开了公告栏的方向。
他们在谈论天气,但眼角的肌肉抽动模式,是典型的压抑紧张信号。
这不是常规的线路故障,这是一张被人为撤掉的网,精准地堵住了通往那片山区最廉价、最不引人注目的公共路径。
慢车停运,是为了不承载任何不该出现的“乘客”。
这条路,只打算运输某些见不得光的“灰烬”。
林晚秋退到候车厅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从帆布包夹层里取出一张用铅笔手绘的地图。
地图的纸张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公路、铁路和一些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崎岖小道。
她的指尖在三条铁路线的交汇处轻轻画了一个圈,那里恰好有一条蜿蜒的河流穿过。
她在旁边用极小的字迹标注:水路可通,但需借道渔政船。
这是她出发前就预设的b计划。
对方能想到的第一层封锁,她必须能看到第二层通路。
两公里外,老河埠头。
江风带来了浓重的水腥气。
林晚秋找到了一位正在修补渔网的老艄公。
老人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深刻的纹路,像干裂的河床。
“老师傅,去岭口村,走水路。”林晚秋开门见山。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打量了她一下,慢悠悠地摇了摇头:“闺女,不走。最近上面查得严,江面上生人不敢载。”
林晚秋没有争辩,也没有加钱。
她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本地产的“红梅”牌香烟,放到老人手边的工具箱上,然后安静地在船头坐下,看着他用梭子灵巧地穿引着渔网。
江水拍打着船舷,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半小时后,就在老人以为她已经放弃时,林晚秋忽然望着江面,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您儿子去年考上了县审计局,没错吧?笔试第三,面试第一,综合成绩排第二。”
老人穿引渔网的手指猛地一顿,梭子差点脱手。
他豁然抬头,眼中满是警惕与震惊。
林晚秋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浑黄的江面上,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这次想走的路,和他将来要守的路,其实是一条。”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码头清晰可闻。
他盯着林晚秋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那目光从审视,到惊疑,最后化为一丝复杂的了然。
他终于收回视线,将梭子重重往船板上一放,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