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电话那头的声音清脆又带着一丝兴奋,“今天下午,下溪村的几个村干部找到我,悄悄问我,下一期廉学班,能不能专门讲讲‘村级财务公开的具体流程’?”
林晚秋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她能想象出那几个基层干部既渴望又忐忑的神情。
这证明,青禾镇这片被腐败浸染过的土壤,正在从内部生出渴望透明与公正的嫩芽。
被动的学习,正在转向主动的求知。
“小禾,”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跟他们说,可以讲。但不要只照着文件念条文。你带上孩子们,直接去村委会的公示栏前面,让他们亲手去数,去年一年,墙上总共贴过几张收支明细表?每一张上面,有没有村监会主任的签字?有没有盖齐乡镇财政所的骑缝章?”
挂断电话,她在笔记本上“青禾模式”那四个字的键,不在于惩处的力度,而在于监督习惯的养成。
次日上午,培训中心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
课间休息时,陈秘书端着保温杯悄然坐到她身边。
“晚秋,你提交的‘案例复盘式’廉政教育报告,在省委高层引起了很大反响。”他压低声音,镜片后的目光透着欣赏,“初步决定,要以青禾镇为蓝本,设立一个‘基层腐败代际传递阻断机制’的专项研究试点。”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审慎:“但是,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主要集中在你和陆承宇的关系上……有人在会上提,你们之间的界限,似乎有些模糊不清。”
林晚秋没有回避,她抬起眼,目光清冽地直视着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陈哥,我从未回避过他在破局过程中的配合价值。证据有其客观性,不会因为提供者的身份而改变。如果因为忌惮所谓的‘私人过往’,就去否定一份关键证据的效力,那才是对法纪最大的不公,是另一种形式的徇私。”
陈秘书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他明白,眼前的林晚秋,内心那杆秤的准星,从未有过丝毫偏移。
傍晚,林晚秋提前结束了当天的学习,踏上了返回青禾镇的班车。
路过车站的便利店,她进去买水。
就在她拧开瓶盖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了墙上监控电视的画面。
画面一角,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正低着头匆匆走过,左手下意识地抬起,扶了一下额头。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让林晚秋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那个手势。
她骤然回头,看向店外的人流,但那个身影早已消失在暮色与喧嚣之中,无迹可寻。
她没有追出去,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那只刚打开、还没喝过的矿泉水瓶捏得变了形,然后精准地投入了垃圾桶。
回到车上,夜色已经降临。
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出那把老宿舍的黄铜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瞬间冷静下来。
她划开手机屏幕,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如果信任能成为制度的一部分,那么原谅,就不只是软弱。
客车在深夜抵达了青禾镇。
没有了白日的喧闹,小镇在月色下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死寂。
林晚秋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招待所,而是独自一人,缓步走向镇中心那座古老的钟楼。
她站在钟楼下的阴影里,抬头仰望。
巨大的钟盘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光,指针静止,仿佛在等待一个指令。
空气里没有风,连树叶都纹丝不动。
整个青禾镇,就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舞台,沉睡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等待着某个既定的时刻,来决定它是就此沉寂,还是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