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终究没有在周一清晨八点整准时响起。
那本应回荡在青禾镇每一寸土地上的浑厚声响,此刻缺席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抽走了骨架,软塌塌地停滞不前。
在田间劳作的农人,在店铺里准备开张的商贩,在家中催促孩子上学的父母,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镇中心钟楼的方向,脸上写满了同样的困惑。
那是一种习惯被打破后的茫然,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悬浮在小镇湿润的晨雾之中。
第一个冲上钟楼的是林小禾。
她几乎是飞奔上去的,心跳得比脚步还快。
当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尘埃与朽木的气味扑面而来。
晨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微尘在其中飞舞。
而那根连接着古老铜钟、比她手臂还粗的麻绳,正无力地垂落在地,断口处散开的纤维像一丛枯萎的野草。
断口旁,巨大的铜钟表面,一道刺眼的新鲜刮痕,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酷的金属光泽。
林小禾的呼吸瞬间凝滞。
她没有去触碰任何东西,而是迅速掏出手机,对着断裂的绳索、地上的痕迹和钟体的刮痕,冷静地从不同角度录下了视频。
做完这一切,她才拨通了村委会的电话,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林晚秋赶到时,钟楼下已经围了些闻讯而来的干部和村民。
她拨开人群,一言不发地走上吱嘎作响的楼梯。
林小禾正守在门口,拦着不让任何人破坏现场。
看到林晚秋,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将手机递了过去。
林晚秋没有先看视频,而是径直走到断绳前,蹲下身。
她的目光仿佛带着标尺,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真实之眼”在这一刻悄然开启,周遭的议论声仿佛被隔绝在一个遥远的世界。
在她的视野里,断口并非粗暴的撕裂,而是异常平滑,呈现出某种单向施力的特征。
纤维的微观结构显示,切割工具的刃口极薄。
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捻起一根断裂的麻线,心中已有了判断:这不是普通的菜刀或斧头,更像是裁纸或切割皮革用的美工刀。
她的视线随即转向地面。
楼板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几枚模糊的脚印在靠近绳索的位置显得尤为清晰。
她让小禾打开手机手电筒,从侧面低角度照射。
脚印的轮廓立刻变得立体起来。
根据灰尘的扰动范围和下陷深度,她可以推断出,对方的体型偏瘦,体重不会超过一百三十斤。
结合昨夜的湿度与尘埃落定的速度,作案时间被精准地锁定在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那正是人睡得最沉,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小禾,”林晚秋站起身,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钟声是青禾镇的魂,不能断。你马上去广播室,代替钟声,组织全镇的学生和干部,一起朗诵《少年中国说》。”
林小禾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跑下楼去。
很快,嘹亮的广播声划破了小镇凝滞的空气。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那稚嫩却充满力量的声音,仿佛一道道晨光,驱散了人们心头的阴霾。
村委会的紧急会议上,气氛压抑而愤怒。
分管治安的副主任一拍桌子:“这是公然挑衅!必须严查,把这个破坏分子揪出来,杀一儆百!”附和声此起彼伏。
林晚秋静静地听着,直到所有人都把话说完。
她才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有没有可能,换一个角度想?这件事,或许不是有人想破坏秩序,而是有人……害怕秩序本身?”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她继续说道:“上周,我们开始全面公示村级财务明细。我拿到一份数据,有三个村民小组的招待费、误餐补贴等非生产性支出,相比上个月,骤降了三成以上。断掉的钟绳,和这消失的三成开支,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没有人回答,但好几位村干部的眼神开始闪躲。
那种理直气壮的愤怒,正在悄然瓦解。
散会后,林晚秋叫住了分管后勤的副镇长张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