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片哗然。
她没有理会那些惊愕的目光,直视着老支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我父亲,青禾镇前任镇长林建国,因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由我亲手整理证据,并移交组织。”
轰——
冰冷的空气仿佛被瞬间点燃,又迅速凝结成冰。
震惊、不解、同情、畏惧……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蛛网般蔓延。
林晚秋没有再说下去。
她没有告诉他们,在亲手撕开那封匿名举报信的那个夜晚,她烧掉了父亲遗书的最后一页。
那页纸上只有一句话:“晚秋,爸对不起你,求你,放过陆家,也放过你自己。”
火焰吞噬纸张的焦糊味,至今仍在她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此刻,她看见了,在礼堂的最后方,陆承宇那原本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膀,此刻剧烈地起伏着,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泛白。
“真实之眼”告诉她,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巨大悲恸击中后的痉挛。
一种绝望的共鸣。
在那一刻,她忽然有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换作是他,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讲座结束,人群如潮水般散去。
林小禾抱着那叠没送出去的书签,有些怯生生地走到讲台边。
“林老师……”她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刚才,角落里那位戴帽子的哥哥,托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林晚秋接过信封。很薄,没有任何重量。
她当着林小禾的面拆开,里面没有一个字。
信纸上,只用一支炭笔,画了一口古朴的吊钟,笔触颤抖而用力。
钟的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你说过,青禾小学钟楼上的钟声,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声音。我把它修好了。”
林晚秋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他们初恋时,他带她逃课去爬那座早已废弃的钟楼。
少年时的陆承宇指着那口落满灰尘的铜钟,意气风发地说,总有一天,要让它重新为她敲响。
当晚,夜凉如水。
林晚秋没有回招待所,独自一人来到了镇中心小学的后山。
钟楼在月光下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她推开虚掩的木门,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根粗糙的拉绳,已经被换成了崭新的麻绳,垂落在她手边。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然后用力一拉。
“嗡——”
一声沉寂了超过十年的钟鸣,雄浑而苍凉,破开夜的寂静,越过田野,穿过河流,在青禾镇空旷的山谷间激起层层叠叠的、悠长的回响。
林晚秋闭上眼,仰着头,任由那钟声一遍遍冲刷着耳膜。
风从破旧的窗棂吹进来,拂动她的发梢,她仿佛听见那个十八岁的自己,正穿着白裙子,在漫山遍野的风中肆意奔跑,笑声清脆如铃。
次日清晨,镇广播站的大喇叭里,传来播音员清亮的声音:“通知,经镇里研究决定,为规范全镇作息,即日起,每日早八点、晚六点,将以小学钟声为号。请全体村民、干部注意……”
林晚秋站在招待所的窗前,望着远处钟楼的剪影,沉默不语。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消息。
“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愿从今往后,你能听见我的心跳。”
她没有回复。
她只是回到书桌前,翻开新一页的讲稿,在拟好的标题《法度与人情》
“正义不是回声,而是唤醒。”
窗外,春雨不知何时开始洒落,细密如丝,将整个青禾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
雨水敲打着窗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个轻声的诉说。
这雨声与远方隐约的钟声交融在一起,似乎在催促着一些被尘封已久的故事,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