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教案悄悄塞进门口那只漆色斑驳的信箱里。
在扉页上,她早已用钢笔写下了一行字:
“给小禾,愿光不灭。”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震动,屏幕上跳动着“陈秘书”三个字。
“林处,”电话那头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有情况。承安集团涉案人员陆承宇,在取保候审期间,行踪异常。”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说具体点。”
“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追踪,发现他名下的一辆车,上周五晚出现在邻县通往青禾镇方向的高速路口。监控画面很模糊,只能确认车辆信息。他本人,很可能已经潜入了青禾镇。”陈秘书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郑重,“林处,这个情况很敏感。陆承宇是主犯之一,他的出现可能会引起不可预测的后果。组织上建议,您暂时回避,不要与他有任何形式的接触。”
回避?
林晚秋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她看向远处被晨曦勾勒出轮廓的青禾镇,那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陆承宇,就是那片逆鳞。
“我知道分寸。”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任何波澜,“他如果来,不是为了逃,是为了面对。”
挂断电话,她回到招待所,翻开那个黑色的笔记本。
在写着“陆承宇”三个字的那一页,她凝视了许久,先是在名字旁画上一个代表“未知”的问号,随即,又用笔尖在那问号上,轻轻划过一道斜线。
那是她在办案时独有的标记——代表目标人物“尚存良知,可争取”。
傍晚,林晚秋在镇文化站临时借用的一张办公桌上,整理即将开始的廉政教育讲稿。
桌上堆满了关于扶贫项目后续整改的报告,每一份都厚重如山。
一名新来的村干部给她送来最新一期的《青禾简报》,笑着说:“林老师,您看,‘清泉亭’落成,乡亲们都念着您的好呢!”
她接过报纸,头版封面照片,是新落成的歇脚亭前,村民们簇拥着镇领导的合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质朴的笑容。
她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死死定格在照片最边缘的角落。
人群之外,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形挺拔,微微低着头,似乎刚刚在亭前的奠基石旁献上了一束花。
尽管只有一个轮廓,但那个背影,她熟悉到刻骨。
她没有向村干部追问,也没有拿出手机拍下这张可以作为证据的照片。
她只是默默地,将报纸对折,压在了讲稿
然后,她拿起笔,划掉了讲稿中一句原本措辞严厉的话——“对腐败行为必须坚持零容忍的决绝态度”,在旁边重新写道:
“重建信任,比摧毁罪恶需要更长的时间与耐心。”
夜,渐深。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
林晚秋刚准备休息,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一条未署名的短信闯了进来。
“我在老渡口等你,只想跟你说一句话。”
号码是陌生的本地号。
但当她的指腹触碰到冰凉的屏幕时,“真实之眼”带来的那种对情绪波动的超强直觉,让她在一瞬间就洞穿了文字背后的汹涌暗流——那种被极致压抑的焦灼,那种深埋在愧疚里的决绝,还有一丝……近乎哀求的期盼。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在不见其人、不闻其声的情况下,感知到如此复杂而绝望的情绪。
陆承宇。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良久。
窗外,月光如水,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男人正站在黑暗的渡口,被江风吹得衣袂翻飞,像一座孤寂的雕像。
最终,她没有回复“好”或“不好”,也没有去那个充满了他们回忆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冷静而清晰地敲下一行字,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明天上午九点,镇礼堂,我要开第一堂廉政教育课。”
发送完毕,她关掉手机,熄灯躺下。
黑暗中,一切归于沉寂。
窗外月华如练,在她紧闭的眼角,映出一滴悄然滑落、却终究未曾滴下的泪。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重。
这一夜,注定漫长。
而几个小时后,青禾镇礼堂的大门,将会准时敞开。
那将不仅仅是一堂课,更是一个审判席,一个忏悔台,一个所有恩怨情仇交汇的,最终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