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青禾镇纪委驻地宿舍。
空气里还残留着傍晚雨水的湿冷气息,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紧紧贴在皮肤上。
林晚秋坐在床沿,没有开灯。
手机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幽幽地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那条写给陆承宇的草稿短信,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静静地躺在屏幕中央。
“如果我爹也脏了呢?”
她没有点击发送,也没有删除。
这个问题,她不是在问陆承宇,而是在拷问自己。
真实之眼让她的大脑变成了一台无法关闭的精密测谎仪。
她清楚地记得,最近三次通话,陆承宇的呼吸频率都出现了异常波动。
第一次,是在她提及调查进展不顺时,他的心跳瞬间从每分钟72次跃升到85次,声音却依旧平稳地安慰她“别急,慢慢来”。
第二次,是她问起承安集团早年在青禾镇的项目细节时,他切换话题的速度比平时快了0.7秒。
而最致命的一次,是三天前,他看似不经意地说:“我听我爸提过,你爸当年在镇上,很坚持原则。”
就是那句话。
“原则”两个字出口时,他有一个长达1.8秒的停顿,喉结微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
这不是在回忆,也不是在组织语言。
那是一种大脑高速运转、试图在两个矛盾信息中择一表述时的生理延迟。
他在撒谎。
当时她只当他是为了安慰自己,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来维护她父亲在她心中的光辉形象。
可现在,父亲日记里那句反复出现的暗语,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她的记忆深处。
“账走三桥,钱落双塘。”
这八个字,她过去以为是某种工程术语或是父亲随手的记录。
直到王建国彻底撕开了那张名为“真相”的血色幕布,这八个字才开始在她脑海中疯狂回响。
她将手机倒扣在膝上,屏幕的光瞬间熄灭,房间重归黑暗。
就像她此刻的人生,被强行关掉了所有的灯。
上午九点零二分,专案组办公室。
“林处,这是您要的,2013年县招商局火灾前一周的公务用车登记簿。”陈秘书将一份泛黄的册子放到她桌上,动作轻微,生怕惊扰了她周身的低气压。
林晚秋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
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划过一排排手写记录。
很快,她找到了目标——父亲林建业的名字。
登记簿显示,火灾前第三天夜里十一点,父亲以“下乡勘察防汛隐患点”为由,领用了一辆黑色桑塔纳公务车。
但她清楚地记得,那几天青禾镇晴空万里,滴雨未下。
她的指尖在“目的地”一栏上轻轻划过,那里写着“沿河西路”。
可她视线的余光,却瞥见了出车登记员在备注栏里用铅笔草草记下的一行小字:“林镇长说往双塘村方向去了。”
双塘村。钱落双塘。
心脏猛地一沉。
她翻到还车记录页,瞳孔骤然收缩。
次日清晨六点,车辆归还,但里程表读数只比前一晚增加了12公里。
从镇政府到双塘村,一个来回至少需要49公里。
里程表被人为回拨过,误差整整37公里。
她的手在桌下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不知道这37公里之内,父亲究竟见了谁,做了什么。
但她知道,他踏入过那个他拼命想让自己远离的泥潭。
“陈秘书,”她抬起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立刻联系市交警支队,调取2013年8月14日夜间至15日清晨,青禾镇通往双塘村沿途所有可能存在的民用监控备份。重点关注一辆黑色桑塔纳,车牌尾号563。”
这不是正常办案流程中的证据链构建,这是她个人的执念。
她必须亲眼看到,父亲在那条路上,究竟是走向深渊,还是试图从深渊里爬出来。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办公室的寂静。
陆承宇提着一个保温餐盒站在门口,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和疲惫。
“看你最近忙,给你送点汤。”他走进来,将餐盒放在桌角,动作自然得仿佛这里不是戒备森严的专案组驻地,而是他们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