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开在邻省边境小城的地方商业银行,以审核宽松、业务灵活而闻名于灰色地带,是许多人眼中天然的资金避风港。
一个扶贫项目的劳务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跨省发放?
林晚秋的指尖在冰冷的触控板上滑动,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她绕开了那份伪造报告中被精心梳理过的总账,直接调出了从银行内部渠道获取的原始流水明细。
数据如同黑色的暴雨,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
凌晨三点的指挥车内,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
林晚秋将所有标记为“劳务费”的支出条目单独筛选、汇总,再按收款人进行分类。
很快,一张诡异的薪资表在屏幕上成形。
过去三十六个月,“禾源农业”以劳务工资的名义,雷打不动地向六个固定的个人账户进行着月度转账。
这些人没有签订任何劳动合同,县人社局的系统里查不到他们的任何参保记录,项目工地上也找不到他们的考勤与出工凭证。
他们就像六个透明的影子,每个月准时出现,领走一笔钱,然后再次消失。
三年,总计两千三百一十四万元。
这笔巨款,就这么凭空蒸发在了这六个幽灵账户里。
林晚秋点开收款人的详细信息,瞳孔再次收紧。
其中三人的身份信息,竟与另外几个不相关的扶贫工程项目的用工名单高度重合。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身份证上登记的住址,不是早已废弃多年的村小,就是图纸上标明“已拆迁”的宅基地。
他们住在废墟里。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名单的最后一行。
收款人:李守仁。身份证号显示,此人出生于一九四八年。
林晚秋没有丝毫犹豫,将这个名字和身份证号输入了另一个查询系统——全省人口与生命信息数据库。
数秒之后,一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文字弹了出来。
李守仁,男,于两年前因病逝世,火化登记记录归属于青禾县殡仪馆。
一个死人,在过去两年里,每个月仍在按时“领取”着一笔不菲的工资。
林晚秋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仿佛能“看”到,那笔钱从国家扶贫的动脉中被抽走,流过一张张虚假的表格,注入一个已经化为灰烬之人的银行卡中,最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取走。
这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一台精密、冷血、甚至带着一丝渎神意味的提款机。
上午九点,晨光驱散了青禾镇的薄雾,却驱不散调查组上空的阴霾。
“陈秘书,你换身便装,”林晚秋递过去一份刚刚打印好的介绍信,“以省税务稽查总队的身份,去县人社局,调取这六个人的全部社保缴纳明细和个税申报记录。”
陈秘书接过名单,看到“李守仁”的名字时,脸色瞬间白了。
他什么也没问,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一个小时后,陈秘书无功而返,脸上满是压抑的怒火:“林处,跟您预料的一样。他们一听我要查‘禾源农业’的劳务工,就立刻搬出了那套说辞,说核心业务系统正在进行年度升级,数据暂时无法导出。”
“意料之中。”林晚秋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们不是在升级系统,是在拖延时间,等着我们去撞那堵墙。”
她转向一旁的技术组长:“老吴,该你们了。绕开他们的用户界面,直接从政务内网的底层数据接口进去,把原始数据包给我抓出来。我不管那是什么系统,我要看到最原始的申报日志。”
技术员老吴领命而去。
指挥车里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
这一次,突破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不到半小时,老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与惊悚:“林处,找到了!这六个人的所有个税申报信息,全部被绑定在同一台设备上进行批量操作。我们追踪到了这台设备的Ac地址……它指向的,不是什么服务器,而是一台早就被列为报废资产的笔记本电脑,最后一次登记的位置,在白溪镇党政办的旧档案室里!”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屏幕上另一组令人毛骨悚然的数据。
“更奇怪的是它的申报Ip日志。在过去三年里,这个Ip每天都会准时上线一次,时间……固定在然后在一分钟内完成所有申报操作,立刻下线。每天如此,分秒不差,像个设定好的闹钟。”
凌晨一点十七分。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陷入最深沉睡眠的时刻。
一个幽灵般的程序,在被遗忘的角落里,用一台报废的电脑,日复一日地为一群“幽灵”般的工人,编织着一张天衣无缝的合法外衣。
中午十一时,林晚秋盯着屏幕上那串死气沉沉的数字,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形。
她要让这个幽灵,自己现身。
“陈秘书,”她抬起头,“以我的名义,通过银行内部渠道,向李守仁的那个账户,立刻打一笔钱。”
陈秘书愣住了:“打钱?打给……死人?”
“对。”林晚秋的眼神锐利如刀,“金额不大不小,就八百八十八元。转账备注写上:扶贫慰问金补发。”
她设下了一个饵,一个裹着“意外之财”糖衣的陷阱。
她赌,那台冰冷的提款机背后,一定有一个贪婪的、活生生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指挥车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盯着银行预警系统的界面,等待着那个幽灵账户的任何一丝异动。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