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水库的泄洪闸……是我下的令。”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笔钱,我拿了一小部分,但大头……没进我的口袋。”
林晚秋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听着。
“所有套取出来的资金,都打进了一个叫‘禾源农业开发’的公司账户。那是个空壳公司,法人代表叫吴辉,是……是赵志远副秘书长的妻弟。”
赵志远!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如同一道惊雷。
“公司名义上,是承接市里的‘生态扶贫产业园’建设项目,实际上,那块地到现在还是一片荒草,一锹土都没动过。”
林晚秋依旧不动声色,等他情绪稍微平复,才示意门外的陈秘书和记录员进来,开启了正式的讯问程序,全程录音录像。
在铁证和心理防线的双重崩塌下,王建国彻底放弃了抵抗。
天亮之前,他补全了那张横跨十年的腐败巨网的最后几块拼图。
“赵志远,才是青禾镇易地搬迁项目最早的策划者,我……我只是个具体执行的。当年很多事,都是他拍的板。”
说到这里,王建国忽然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林晚秋,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林处,关于你父亲……林镇长的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林晚秋端着水杯的手,指节瞬间攥得发白。
“当年,林镇长察觉到了易地搬迁项目款项的账目不对,他查了很久,准备整理材料直接向省里汇报。就在他准备动身的前一天晚上,他突发‘心梗’……”
王建国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恐惧:“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但我知道……那天晚上,负责拉他去医院的急救车,在路上整整耽搁了四十三分钟!司机后来就辞职了,拿了一大笔钱,回了老家。”
轰的一声,林晚秋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被炸开一个黑洞。
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是过分用力,指甲嵌入了掌心。
但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冷静。
她的“真实之眼”在疯狂运转,将王建国此刻每一个微表情——瞳孔的收缩、嘴角的抽搐、不自觉的吞咽动作——全都捕捉、分析、比对。
他没有撒谎。或者说,他坚信自己说的是事实。
她没有当场做出任何情绪化的反应,只是将水杯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这些,你都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她声音平稳得可怕,“然后,签字,按手印。”
上午九点,晨光刺眼。
林晚秋走出留置室的大门,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她将那份密封的首份完整供词亲手交到陈秘书手中,看着他驱车火速赶回省城。
她没有回临时办公室,而是独自一人,驱车登上了镇东的山坡。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移民新区的全貌。
一排排崭新的安置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处学校的操场上,孩子们在奔跑嬉戏,笑声隐约可闻。
这片景象,曾是父亲毕生的梦想。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张早已泛黄的、父亲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朴素的干部服,笑容温和而坚定。
“爸,”她对着照片,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山风吹散,“我没法让您活过来。”
她顿了顿,目光从照片移向那片欣欣向荣的新区,再望向更远处的县城方向,眼神中的哀伤与迷惘被一种淬了火的坚冰所取代。
“但我能让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他们原来的位置。”
山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几缕散落的发丝。
她收起照片,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冷静而决绝地按下。
发送。
一条指令,通过加密渠道,瞬间抵达了另一个终端。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几十公里外的县城,赵志远办公室里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骤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疯狂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