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被她看得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对,对!群众的疑问就是我们关注的焦点!”
王建国被彻底架在了火上,进退失据。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陪同视察,而是被绑在了一座即将公开行刑的绞刑架上。
混乱中,一个跟来看热闹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无聊,跑到了样板间后面一栋尚未完工的楼栋前。
那里用彩钢板做了简单的围挡,门上挂着一把象征性的锁。
孩子好奇地一拨弄,那把虚挂着的锁“哐当”一声掉了下来,围挡的门应声而开。
“妈妈,这里面是空的!”孩子清脆的喊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危险,快回来!”孩子的母亲惊慌地喊道。
但已经晚了。敏锐的记者和摄像师已经把镜头对准了那扇敞开的门。
“正好,既然门开了,我们就顺便看看里面的结构吧。”林晚秋仿佛是临时起意,第一个迈步走了进去。
检测组紧随其后。
王建国想拦,却被蜂拥而入的人群挤到了一边,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嘴里喃喃着:“别进去……不能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直播间数万名观众陷入了死寂。
根本没有什么“全装配式”结构。
裸露的墙体剖面上,填充物不是保温材料,而是大量的废弃白色泡沫塑料板,中间夹杂着黄泥和建筑垃圾。
几根歪歪扭扭的钢筋暴露在外,工程师拿出卡尺一量,脸色骤变:“钢筋间距超过国家标准两倍以上,而且……用的是非标螺纹钢!这墙体基本没有承重能力!”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林晚秋转身,走到楼栋门口,面向所有镜头,也面向直播间里成千上万双眼睛。
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沉稳有力。
“我在此宣布,白溪镇‘幸福安居工程’所有在建项目,立即停工。所有已拨付的财政资金,立即冻结,就地封存,等待进一步审计。”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镜头,仿佛在审视每一个心怀鬼胎的人。
“今天,我们不是来拆房子的,是来守规矩的。如果一个地方的民生工程,连最基本的墙都砌不直,那我们又怎么能指望,人心能是正的?”
下午三点,直播事件的发酵已经远远超出了白溪镇的范围。
省委办公厅的电话打进了林晚秋的临时办公室,对方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严厉:“林晚秋同志,白溪镇的直播事件在全省造成了恶劣的负面影响,严重破坏了地方干部的工作积极性。省委领导指示,请你们督导组暂时停止一切公开调查活动,等候下一步通知。”
“如果真实会影响稳定,”林晚秋握着听筒,平静地反问,“那我们需要稳定的,究竟是政绩,还是民心?”
对方沉默了片刻,冷冷地回了一句“请你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便挂断了电话。
林晚秋放下电话,没有丝毫犹豫。
她立刻召集陈秘书等人召开紧急会议,当场签发了由督导组出具的《关于白溪镇“幸福安居工程”存在重大质量及程序问题的初步调查通报》,并要求立即以加密件形式,同步抄送省委巡视办、省审计厅、省住建厅和省检察院。
傍晚六点,雨势渐猛。
林晚秋独自回到招待所的房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当她推开房门时,脚步却猛地一顿。
门缝下,塞着一个没有信封的白色卡片。
她俯身捡起,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她已故父亲的墓碑,墓碑前,静静地放着一朵凄冷的白色菊花。
拍摄的角度很近,仿佛拍摄者就蹲在墓前,带着一种诡异的感觉。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攀升。
这不是警告,这是亵渎,是来自黑暗深处最恶毒的挑衅。
她凝视了照片良久,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愈发深沉的冰冷。
她将照片翻转过来,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在光滑的相纸背面,用力写下一行字:
他教我宁碎不弯,所以我不能弯。
她将照片收进抽屉最深处,如同封存一份战书。
然后,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冰蓝色的屏幕光映着她轮廓分明的脸。
她没有去写关于王建国的处理报告,而是新建了一个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关于部分地区乡村振兴工程项目监管盲区与制度风险的调研报告》。
窗外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密集而急促,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不耐烦地敲击着她的房门,催促着,也威胁着。
林晚秋却充耳不闻,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
第一个拳头已经打在了墙上,现在,她要做的,是找到砌起这堵墙的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