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闹钟尚未响起,林晚秋已经站在窗前。
她一夜未眠,脑海中那张巨大的卫星地图,在黑暗里被反复点亮、放大。
那个所谓的“规划预留用地”上,刚刚浇筑的地基轮廓,像一道丑陋的疤痕,烙印在青禾镇的土地上。
她要找的,不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地点,而是一个藏匿在繁复卷宗和人情网络里的逻辑漏洞。
清晨六点三十分,陈秘书按照她的指令,将白溪镇近五年所有村级报账员培训的签到表,全部调取到了临时办公室。
打印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吐出一叠叠泛黄的纸张。
林晚秋没有看那些密密麻麻的签名,她的目光直接锁定了每期培训日程的最后一页——“财务规范化操作考核”。
她的“真实之眼”让她对模式的异常极其敏感。
很快,一个规律浮现出来:几乎每一次培训,都有三到五名报账员,在参加了全程的培训签到后,唯独缺席了最后的闭卷考核。
缺席理由五花八门:临时腹泻、家里急事、摩托车抛锚。
这些理由单看并无破绽,但当它们规律性地、成规模地出现时,巧合便成了伪装。
“这些人,是‘安全阀’。”林晚秋用指尖点着其中一个名字,声音清冷。
陈秘书不解:“什么意思?”
“他们被刻意排除在‘完全知情’的圈子之外。全程参与,证明他们接受了培训;但缺席考核,意味着他们没有掌握最核心、最敏感的操作规程。一旦出事,这些人就是最好的挡箭牌——业务不精,操作失误。而真正的操盘手,则可以借此金蝉脱壳。”林晚秋的分析一针见血,“他们不是逃避,他们是被‘筛选’出来的局外人。”
她随手圈出一人:“查一下这个人的联系方式。你来打。”
陈秘书很快拨通了电话,并按下了免提。
他按照林晚秋的授意,伪装成省财政厅负责培训效果回访的工作人员。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懦的女声。
当被问及为何缺席考核时,对方支支吾吾,重复着早已写在假条上的理由:“那天……那天我吃坏了东西,生病了。”
就在这时,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妈妈,我的红领巾找不到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瞬间慌乱起来,急忙压低声音呵斥了孩子一句。
然而,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停顿,林晚K秋的“真实之眼”捕捉到了她声音里一丝无法掩饰的、剧烈的颤抖。
那不是撒谎被戳穿的窘迫,而是触碰禁忌的恐惧。
林晚秋对陈秘书做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挂断了电话。
“林处,她很怕。”
“我知道。”林晚秋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恐惧,意味着她知道水有多深。这些人,就是我们瓦解这堵墙的第一条裂缝。”
上午九点,林晚秋带着陈秘书,突击检查镇财政所的档案室。
所长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里不停地说着:“林处,您要查什么账本,我马上给您拿,保证原汁原味,一个数字都错不了。”
“我不查账本。”林晚秋的声音在狭窄而布满尘埃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径直走到一排铁皮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出了一本厚厚的、封面已经磨损的簿册。
《文件交接登记簿》。
这东西比任何账本都更能还原真相。
账目可以伪造,但签收文件时留下的笔迹,却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心理印记。
她的手指快速地翻动着书页,目光如鹰隼般掠过一行行签名。
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那是一页关于“罗家湾危桥改造项目”竣工验收报告的移交记录。
在“接收人”一栏,同一个名字连续签了三次,分别对应三份不同的附件。
“赵雅琴”。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瞬间洞悉了这三个签名背后汹涌的情绪风暴。
第一个签名,笔画尚算平稳;第二个签名,字迹开始微微下沉,力度加重,仿佛书写者在竭力控制着什么;到了第三个签名,那个“琴”字的最后一笔,竟失控地向下拖出了一道长长的、颤抖的尾痕,像一声无声的哀鸣。
这是典型的书写者在巨大压力下,情绪濒临崩溃的征兆。
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当天下午,林晚秋以“咨询一项扶贫补贴的发放流程”为由,将财政所副所长赵雅琴单独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