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深沉的靛蓝与熹微的鱼肚白之间反复拉锯。
清晨六点三十分,青禾镇纪委的办公楼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晨雾中吐纳着冰冷的空气。
林晚秋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被厚重的寂静吞噬,只剩下微弱的回响,像是对过去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告别。
她停在公告栏前。
那上面,一张微微泛黄的调查通告还贴在原处,那是她初到青禾时,亲手贴上的第一份战书,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曾是投向这潭死水的巨石。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的决绝。
她没有犹豫,将它完整地撕下,小心地对折,再对折,放进了风衣口袋。
随即,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崭新的《群众来访接待值班表》,用图钉仔细地按在通告原来的位置。
表格的第一行,值班人姓名一栏,工整地写着:陈秘书。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了那间曾属于她的办公室。
桌上的文件已经清空,只剩下一只牛皮纸信封,静静地躺在桌面正中央。
她将一把串着简单钥匙环的钥匙放了进去,用黑色的水笔在信封上写下五个字:交予接任者。
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被墙上的挂钟攫住。
指针静止不动,永远地停在了九点零七分。
那是她初抵青禾,第一次踏入这个指挥室的时间。
仿佛整个青禾镇都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从那一刻起,属于这里的正常时间就已经被冻结,等待着一个破局者。
她没有去想办法修理它,只是走过去,抬手,将分针轻轻拨动。
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秒针开始颤动,随即,以一种迟缓而坚定的节奏,重新开始了追逐。
时间,在青禾镇,再次流动起来。
上午八点,阳光穿透薄雾,为李桂香老人家的小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老人正站在院中的晾衣绳前,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式干部制服展开,仔细地抚平上面的每一丝褶皱。
阳光照在那枚空荡荡的胸口位置,仿佛有什么东西遗失在了岁月里。
“你要走了?”
听到脚步声,李桂香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院里那口不起波澜的古井。
“来看看您,”林晚秋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很轻,“也来道个别。”
李桂香这才缓缓转过身,那双看过太多风雨的眼睛里,没有挽留,只有一种了然的通透。
她擦了擦手,走进屋里,片刻后,捧着一只古朴的木匣子走了出来。
匣子打开,里面铺着红色的绒布,一枚褪了色的党徽静静地躺在中央。
那不是如今闪闪发光的样式,而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金属边缘已被岁月磨损得不再锋利,但那份沉甸甸的质感,却仿佛凝聚了一个时代的信仰。
“老头子临走前,一直攥着这个。他说,他在青禾镇没能守住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有人来讨还干净。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有人把这笔烂账给算清了,就把这个,交给她。”
李桂香的目光落在林晚秋身上,像是穿透了她,看到了她身后那个同样固执的父亲的影子。
“你爸没做完的事,你接着做了。这枚徽章,本该属于你们林家。”
她将那枚党徽拿起,郑重地放进林晚秋的掌心。
冰冷的金属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从指尖窜起,直抵心脏。
那是一个逝者跨越时空的嘱托,也是对她所有撕裂与痛苦的最终肯定。
林晚秋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将那枚党徽郑重地别在了自己胸前的衬衫上,就在心脏的位置。
然后,她对着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会带着它,走得更远。”
上午十点,镇政府的小会议室里气氛肃穆。
一场极其简短的交接仪式正在进行。
新任的纪委书记尚未到岗,主席台上只留着一个空位,所有的目光,或敬畏,或复杂,或探究,都聚焦在林晚秋身上。
她没有准备任何讲稿。
在主持人请她“讲几句”时,她只是平静地走到发言席,将一只黑色的U盘插入会议室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