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典型的、在讲述与事实核心部分相悖的谎言时,身体产生的应激性微反应。
她合上电脑,端起那杯凉茶,对一脸困惑的陈秘书说:“有些人不是不会撒谎,是太会演了。他们把谎言包装得比真相更像真相。”
下午四点,一辆普通的电动车停在了下坝村一户低保户的门前。
林晚秋换上了一身朴素的便装,以省里扶贫回访员的身份,走进了老人家里。
老人一听是来了解情况的,立刻激动地把她拉到墙边,指着一面崭新的锦旗:“姑娘,你可得好好给上面反映反映,我们刘干部,那真是活菩萨!三天两头来看我,送米送面,知道我腿脚不好,还亲自帮我把困难补助的申请给写了,送上去的!”
林晚秋接过老人递来的申请表复印件,目光落在日期上。
申请提交日期是去年的七月十号,而右下角审批通过的盖章日期,赫然写着“七月八号”。
审批,竟然比提交还早了两天。
她又看向签名栏,那个“刘志远”的签名模仿得工整有力,几乎看不出破绽。
但林晚秋的记忆里,立刻浮现出刘志远在其他文件上的签名——他本人签“刘”字时,最后一笔习惯性地会有一个微小的、向右上方的挑起,而这份申请上的签名,末笔却是平稳收住的。
一个披着“为民”外衣,替群众包办一切,甚至不惜伪造文书以“提高效率”的干部形象,瞬间变得立体而危险。
他不是在服务,他是在用这种“善意”的手段,将所有流程的解释权、所有信息的上下渠道,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林晚秋没有点破,只是微笑着夸赞了老人几句,临走前,借口口渴喝了杯水。
她用纸巾擦嘴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将老人刚才递给她、刘志远上次来访时也用过的那个玻璃杯的杯口,连同自己的指纹样本,一同收进了物证袋。
最危险的贪腐,从来不是明面上的巧取豪夺,而是这种伪装成无微不至的关怀、用以换取绝对信任和控制权的精准操控。
傍晚六点,夕阳的余晖将天空烧成一片壮烈的橘红色。
林晚秋独自站在镇纪委档案室的窗前,手中握着两份刚刚拟好的材料。
一份,是关于刘志远涉嫌违规操作、伪造文书的问题线索摘要,证据确凿,直指核心。
另一份,是她即将留给青禾镇的最后一份“遗产”——《关于加强青禾镇纪检监察干部任职回避与权力监督的建议草案》初稿。
她迟迟没有落笔,对草案做最后的修改。
窗玻璃上,映出她清瘦而坚毅的倒影,也映出身后,陈秘书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的身影。
“林书记,”陈秘书的声音有些干涩,“您真的……要把这些都留下来吗?刘志远的问题一旦上报,等于您在离开前,亲手否定了组织部门的人选,这会得罪很多人。而这份草案,几乎堵死了所有‘人情’的路,以后的工作,怕是更难开展了。”
林晚秋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越过窗棂,投向远处镇政府广场上那面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晚风吹动着旗帜,猎猎作响。
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怕有人想当清官,我怕的是……有一天,这里再也没有人敢相信,还会有清官。”
她转过身,手中的笔终于落下,在那份草案的末页,用力加了一句:
“凡在dL项目系列腐败案件中,涉及利益关联、人情往来、或曾被立案调查人明确指认为‘可被操纵’的潜在对象,一律不得参与后续关键监督岗位的遴选及任命。”
笔尖划破纸背,留下深刻的痕迹,如同刻进土地的犁痕,决绝而清晰。
她将两份文件分别装入不同的档案袋,封好。
做完这一切,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大地。
办公室里只剩下台灯投下的一圈孤光。
这是她能为青禾镇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份是剜去腐肉的手术刀,一份是防止溃烂复发的预防针。
她关上灯,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知道,当第二天的太阳再次升起时,她还有最后一项使命,需要在这座她战斗过的大楼里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