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零七分,县委大礼堂那两扇沉重的橡木门依旧紧闭,将内外的世界切割成冰火两重。
门内是尘埃落定后的死寂,门外却是早已失控的汹涌。
林晚秋没有走向那扇门。
她如同一个精准的幽灵,在法警的无声引导下,绕过所有人的视线,从主席台侧后方的一条狭窄通道,直接下行至地下停车场,再转入一间没有窗户的临时指挥室。
这里是风暴的中心,却安静得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
她刚在主位坐下,冰凉的皮椅让她因长时间紧绷而发热的脊背感到一丝寒意。
陈秘书立刻递上一份加密的实时简报,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凝重的脸。
“林书记,财政所的李卫东……他没有回家。”陈秘书压低了声音,“听证会结束后,他主动要求留在纪委的接待室里,哪里也不去。监控显示,他已经独自待了快一个小时,什么都没做,就是在一张纸上反复写字。”
屏幕上,一个佝偻的身影被框在小小的监控画面里。
李卫东低着头,像个被罚抄的孩子,手中的笔机械地移动着。
镜头拉近,纸上是同一句话,一遍遍地重复,字迹从一开始的工整,到后来的颤抖、扭曲,最后糊成一团。
“我说了真话,可他们还是不信我。”
林晚秋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数秒。
她看到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被长期压抑后,找不到宣泄出口的巨大恐惧。
李卫东害怕的不是法律的制裁,而是走出这扇门后,青禾镇那张无形的人情网会将他彻底绞杀。
他以为说了真话,就成了所有人的敌人。
她忽然起身,走向一旁的茶水台,取来一杯温水,又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未开封的薄荷糖。
接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李卫东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浑身一颤。
看到是林晚秋,他眼中的惊恐又化为一种更加复杂的慌乱,下意识地想把那张写满字的纸藏起来。
林晚秋没有看那张纸,只是将水杯和糖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没有提听证会上的任何事,没有说“坦白从宽”,也没有讲“组织相信你”。
她拉开椅子,在李卫东对面坐下,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你烧掉的第七联底单,当年是谁让你保管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李卫东层层包裹的心理防线。
他以为她会追问他还有什么没交代,却没想到她问了一个早已被销毁的“过去”。
李卫东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许久,才挤出几个字:“……是周书记。他说,dL项目牵扯的人太多,万一将来出了事,总要留个‘活口’,以防万一。”
林晚秋点了点头,目光清澈而锐利:“所以,你替他保管了十五年。”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现在交出来的,不只是账本,是你替他背了十五年的‘活口’。”
活口。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卫东的心上。
他不是背叛者,不是告密者,他只是把一个本就该示人的“活口”,从黑暗的柜子里拿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交出的不是罪证,而是套在自己脖子上十五年的枷锁。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李卫东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将脸埋进粗糙的手掌里,伏在桌上,发出了压抑了半生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一刻,他不是在悔罪,而是在解脱。
从此以后,他不必再扮演那个“知情却装傻”的卑微角色。
十点整,指挥室的主控电脑屏幕上,一个红色的警报框突然弹出,发出刺耳的蜂鸣。
“异常告警:检测到有终端尝试远程访问‘青禾镇电子签章代签授权备案库’,访问请求被拦截。”
技术员立刻开始追踪,脸色越来越难看:“Ip地址经过了十三次跳转,是高手。但最终的物理来源……指向了城南看守所附近的一个公共wiFi热点。”
林晚秋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她立刻调取了周秉义入所后的全部记录。
一份不起眼的会见申请单跳了出来:昨日下午四点,周秉义的代理律师以“商讨后续辩护策略涉及个人隐私”为由,申请了一次时长48分钟的免录音会见,并获得了批准。
他果然留了后手。
林晚秋没有声张,只是对陈秘书低声授意了几句。
几分钟后,一条看似随意的内部通知,通过县政府办公室某个秘书的账号,被“不小心”发到了数百人的县政府工作群里:“【技术科温馨提示】为加强数据安全,技术组将于今日下午三点对全县电子签章系统进行安全升级。届时,系统将自动回溯近五年所有授权操作日志,并生成可视化风险画像,请各单位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