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看到其中一段,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文档中明确记载:“……林镇长为人过于方正,已察觉dL一期资金异动,有上报之意。为免夜长梦多,当周安排处理。原计划在其下乡勘察必经之路上制造山体滑坡,阻断其行车路线,迫使其误期。未料雨势过大,滑坡规模超乎预期,竟成意外……”
她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那个从小教导她“公私分明、清正廉洁”的男人,那个她职业信仰的最初源头,原来是死于一场被精心策划的“意外”。
而策划者,是他的同僚,执行者,是她爱人的父亲。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林晚秋的手指僵在触摸板上,屏幕的光映得她脸色惨白。
但仅仅几秒钟后,她强行压下了翻江倒海的情绪。
她命令陈秘书,立即生成一份“部分片段摘录版”,删掉所有涉及她父亲死因的内容,只保留财务造假与权钱交易的证据,准备用于下一步的心理攻防。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将全部真相砸向陆承宇,只会让他因为巨大的负罪感与亲情羁绊而彻底封闭心门,变成一块顽石。
她要的是一个合作者,而不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敌人。
午后,林晚秋独自一人回到了她曾支教过的青禾中学。
在尘封的图书室里,她将从陆承宇电脑中打印出的“监理签字模板库”里的伪造签名,一张张贴在墙上。
旁边,是她从校史档案里找出的、父亲当年留下的各类文件签名样本。
所有伪造的“林镇长”签名,都精准地模仿自2008年那份公开表彰文件上的笔迹。
而那份文件原件,正是她当年作为优秀支教老师,亲手张贴在学校公告栏上的。
她忽然想起,陆承宇曾以“追忆前辈风范”为由,向她借阅过那一整年的校史档案。
原来,罪恶的种子,在那时就已经埋下。仰慕是真,利用也是真。
她没有去质问他,只是在图书室的留言簿上,用父亲惯用的那支英雄牌钢笔,写下了一句话:“有些模仿,始于仰慕,终于背叛。”
两个小时后,镇纪委的监控室里,陈秘书调出了图书室的实时画面。
陆承宇独自一人走了进去,他没有翻阅任何书籍,只是长久地伫立在那面贴满签名对比的墙前。
许久,他缓缓伸出手,撕下了那张他自己签名的工程承建合同复印件,紧紧攥在手心,然后转身离开。
林晚秋看着监控画面里他孤独而佝偻的背影,轻声说:“你现在看清了,你所维护的一切,早已让你自己,也成了他们的一部分。”
傍晚时分,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快递包裹被送到了纪委门口。
林晚秋打开,里面只有一枚款式老旧的U盘,和一张揉皱的便条。
“给真正想查清真相的人。别信云端,数据在地下。”
她瞬间认出,那字迹属于那位已经被官方宣告“意外死亡”的草根举报人的妻子。
她颤抖着将U盘插入电脑,里面存储着dL项目初期地下管网的实际测绘图。
与官方备案的图纸相比,这份民间版的图纸上,标注了多达十七处致命的结构性差异。
管道直径缩水、关键节点偷工减料、安全冗余被完全舍弃……每一处修改,都足以证明整个工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诈骗。
最关键的是,图纸的右下角,盖着一枚清晰的“青禾镇规划建设办公室”的钢印,日期是2018年6月3日——比陆承宇的承安集团正式中标的时间,早了整整一个月。
这意味着,青禾镇政府本身,就是这场骗局的始作俑者。
林晚秋立刻意识到,这份来自“死人”的证据,她不能直接提交。
她迅速复制了U盘内容,将复制件放入一个信封,投进了市镇府门口的匿名信访信箱。
然后,用一部新的电话卡,匿名致电市纪委监委举报中心:“我建议,复查青禾镇dL项目所有的前置审批流程,特别是规划许可阶段。”
黄昏,她独自登上了dL项目最高那栋住宅楼的楼顶。
风很大,吹得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地脉之灵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交错的钢筋骨架之间,面容依旧是陆承宇的模样,这一次,他却沉默不语,眼神空洞。
林晚秋望着脚下这片由谎言堆砌而成的新镇区,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公章不是护身符,可人心,才是最难勘破的迷宫。”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
是陈秘书的来电,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和复杂。
“书记,陆承宇……刚刚向市检察院自首了。他愿意提供承安集团全部的行贿记录,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见你最后一面。”
林晚秋闭上眼,任凭狂风吹乱她的头发。
远处的钟楼敲响了六下,暮色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悲壮的赤红。
她沉默了良久,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告诉他,我在老邮电局等他。不是为了他,是为了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名字的人。”
她挂断电话,缓缓转身。
远处,镇子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张铺开的、等待审判的网。
而她,就是那个即将收网的人。
傍晚六点三十七分,林晚秋独自站在老邮电局门口,风从幽深的街巷尽头卷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潮湿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