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父亲,林国栋,他生前从未向她提过此事。
原来,那道被腐败者撕开的制度缺口,最初的源头,竟是父亲为了民生而做的一次无奈妥协。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楚与震动,声音依旧平稳地引导:“赵伯伯,后来呢?代签的文件,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老人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再次陷入混沌,只是反复念叨着那几个字,“代签要留底……要留底……可底单不见了……他们烧了……在后山……烧了第七联……”
第七联。
林晚秋悄然按下了手机的录音保存键。
离开病房时,她将自己的私人电话留给了护工,叮嘱道:“如果他再提起‘第七联’这三个字,无论任何时候,请立刻通知我。”
她已经隐约判断出,当年父亲或许是默许了一次程序上的瑕疵,以强行推进那个停滞的民生工程。
但他一定留下了制衡的后手——那份被烧毁的“第七联”代签底单。
而如今,这张被抽走了制约的历史白条,已被周秉义篡改为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长期舞弊的通行证。
傍晚五点三十二分,夕阳的余晖给镇政府办公楼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色。
林晚秋的笔记本电脑上,一个她亲手埋设的虚拟蜜罐系统,弹出一条鲜红的告警:有内网终端正在尝试调取“2018至2023年所有代签授权备案表”。
请求瞬间被记录,Ip地址被精准定位——技术员小张的私人办公电脑。
林晚秋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立刻通知陈秘书,反向注入一段伪造的系统日志。
这段日志会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显示出“省纪委技术处正在对全省近五年内所有基层单位的电子签章及代签行为进行数据回溯”。
同时,这个消息通过几个镇政府内部的八卦微信群,被当成“小道消息”迅速扩散开来。
恐慌是最好的催化剂。
当晚十一点零六分,办公楼的监控摄像头清晰地记录下,技术员小张如同一个幽灵,潜入了空无一人的档案室。
他没有开灯,仅凭手机屏幕的微光,径直走向墙角一个文件柜,熟练地从一堆杂乱的卷宗中,抽出一本编号为“A0793”的纸质备案册——那正是林晚秋白天故意让人放在显眼位置的一本空白册子。
他紧张地翻到扉页,用手指反复摩挲,确认上面没有留下任何用于“指纹比对”的碳粉痕迹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因紧张而升高的体温,都已被天花板角落里一枚伪装成烟感器的热感应摄像头全程捕捉。
看着监控回放画面里小张如释重负的表情,林晚秋的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对着屏幕轻声自语:“你怕的,从来不是代签本身。你怕的是有人能证明,在那个关键的晚上,究竟是谁,替另一个人按下了指纹。”
深夜,窗外雷声隐隐。
林晚秋坐在父亲旧居那张吱呀作响的书桌前,翻开一本页脚已经卷边的《行政公文处理规范》。
在关于“代签权限与责任界定”的条款旁,她看到了一行熟悉的、瘦硬的钢笔批注:“临时补位可容,制度缺口不可留。”
她轻轻抚过那冰冷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的挣扎与决心。
忽然,她的指尖在一个地方停住了。
在页脚的空白处,有一串用铅笔写下的、几乎要被磨掉的极小的数字:07143。
07143……林晚秋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迅速从卷宗袋里抽出那份dL项目的施工时间轴——第七根核心桩基的浇筑日期,赫然就是当年的7月14日!
而就在那一天,监理单位的现场总负责人因一场离奇的车祸紧急住院,缺席了整个浇筑过程的现场监督。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迷雾。
她猛然醒悟,那本被偷拍的《线性代数》教材里,她留下的那句“谁替他按下了指纹”,根本不是一个设问句,而是一个无比确凿的陈述句!
真正的生物识别造假,并非发生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而是发生在冰冷的数据机房里。
指纹可以被复制,但每一次调用的后台日志无法凭空消失。
她立刻拨通了陈秘书的加密电话,声音冷静而急促:“立刻查,dL项目第七桩基浇筑日,也就是当年七月十四日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青禾镇政务云平台所有指纹认证模块的后台日志,过滤掉所有在本地数据库有备案的常驻设备登录记录。”
挂断电话前,她几乎是用气声补充了一句:“我们一直以为漏洞在人,其实早在系统建成时,后门就已经被人预埋在了代码里。”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滚滚而来的闷雷。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