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芯的转动感,比平时多了一丝极细微的滞涩。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门,反手锁上,没有开灯。
在黑暗中静立了足足一分钟,像一头确认领地安全的雌豹,然后才开始无声地检查。
最终,在窗帘顶部的滑轨内侧,她摸到了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黑色物体——最新型的压感窃听器。
她没有销毁它,而是取下后,熟练地用一根细铜丝连接到一台老式半导体收音机的输出端。
她调到空白频道,将白天自己朗读《中华人民共和国监察法》的一段录音,设置为无限循环播放。
滋滋的电流声中,她清晰、冷静的诵读声,将成为另一端监听者今夜唯一的催眠曲。
做完这一切,她才打开台灯,翻开那本硬壳笔记本。
在“陆明远自首”那一行字下方,她用红笔写下了一个问句:“父替子罪?还是棋换局?”
随即,她从笔记本的夹层里抽出那张混凝土异常配比单,关掉台灯,打开了一支紫外线笔。
紫色的光束下,原本空白的纸张右下角,一行用特殊荧光墨水写下的批注幽幽地显现出来:“△7批次掺杂煤矸石,来源:老窑口三号坑。”
老窑口三号坑,一个早在十五年前就因资源枯竭而被官方封闭的废矿。
林晚秋记得地图上它的位置,恰好就在那片废弃粮仓的正下方。
同一时刻,青禾镇的制高点,老钟楼的钢架最高横梁处,那个有着陆承宇面容的地脉之灵,正静静地站立着,身影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仿佛随时会消散。
他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在冰冷的、锈迹斑斑的主承重柱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嗡——
一声肉耳无法听见的低沉共鸣,沿着建筑的骨架和深埋地下的线缆传导出去。
数公里外,老邮电局早已停运的服务器机房里,一台伪装成备用电源的服务器,指示灯由红转绿,悄然启动,开始同步一段被唤醒的尘封数据流。
几乎是在瞬间,林晚秋放在床头那个白色药盒深处,伪装成维生素片的微型存储卡,微微发热。
一段全新的信息被自动导入。
那是一份匿名举报信的扫描件,落款日期远在七年前。
举报人的姓名被一团浓重的墨迹涂抹得无法辨认,但“工作单位”一栏,清晰地写着——青禾镇财政所。
信件的附件,是一张手绘的资金流向图。
无数条复杂的线条,最终都像百川归海般,指向一个被反复圈画的终点:时任镇长的赵立德,其妻子的私人账户。
这张图,林晚秋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记得,这张图曾被父亲林振山亲手压在他的办公桌玻璃板下,后来,随着父亲的离世,它便离奇失踪了。
清晨,天还未亮透,林晚秋独自一人出现在废弃粮仓的北侧。
她没有带任何撬锁工具,而是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小瓶无色液体——硝酸和甘油的混合溶液,这是她早年在山区支教时,帮老化学老师处理废弃实验品时学来的土办法,能以极慢的速度腐蚀掉铁锈,而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将溶液小心地滴在通风铁窗的插销连接处。
在晨间的薄雾中静待了十五分钟后,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轻响,窗户应声而开。
她闪身进入,径直奔向地下数据舱。
舱门虚掩着,里面的硬盘仍在低声运行,但她一眼就发现,硬盘的数据接口有被拔插过的崭新划痕。
有人在她之前来过!
她立刻拔出自己的U盘,正准备撤离,头顶上方,通风管道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她瞬间熄灭手电,整个人贴进墙角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停止了。
管道的格栅被极轻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刚刚有人从那里爬过。
她没有追,也没有喊。
只是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条,用笔飞快地写了五个字:“我知道是你。”然后将纸条塞进了数据舱的门缝里。
做完这一切,她原路退出,将铁窗恢复原样。
走出粮仓百米之后,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那扇刚刚被她打开又关上的破旧铁窗之上,一道模糊的人影静静伫立,在稀薄的晨雾中显得格外孤寂。
人影在与她对视了数秒后,缓缓转过身,消失不见。
回到宿舍,她刚坐下,桌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张锋的号码。
林晚秋接起,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张锋的声音里,没有了昨天会议上的果决与掌控,反而带着一丝复杂和压抑。
“晚秋同志,省委督导组刚刚下达了最新指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青禾镇的风,可能要换个方向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