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灰烬回声(1 / 2)

晨光如同一把生锈的手术刀,艰难地剖开了笼罩在青禾镇上空的灰色浓雾。

光柱从祠堂穹顶的巨大裂缝中投射而下,将无数悬浮的尘埃染成金色,像一场无声的、迟来的葬礼。

林晚秋就坐在这片金色的尘埃中央,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座即将风化的石像。

她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纪检制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干涸的血迹与烟灰混合,凝固成暗红色的粗糙纹路。

那只被钢索紧紧缠绕的手腕已经肿胀发紫,金属的冰冷深深嵌入皮肉,仿佛一种永不分离的烙印。

她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颗光滑的石子,在空旷的脑海里滚来滚去,却激不起任何回响。

记忆的堤坝已经决口,只剩下混沌一片的洪流。

但在这片洪流之下,有一个节拍,一个恒定的、不属于她自己的心跳,顽固地存在着。

嗒,嗒,嗒……嗒——

三短,一长。

她不记得这个节奏代表什么,只知道当它从手腕的钢索上传来时,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便会退潮一寸。

这是她的锚,是她在这片意识废墟中唯一能够辨认的坐标。

耳边的杂音并未因系统的坍缩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尖锐。

它们不再是模糊的哭喊与争吵,而是化作了无数具象的画面,强行冲刷着她仅存的感知。

一个穿着新衣的孩子背着空荡荡的书包,走进一栋崭新的安置楼,脸上却毫无表情;一根腐朽的老屋房梁上,悬挂着一封早已泛黄、却没能寄出的举报信,信封上的字迹被泪水浸得模糊不清;一个男人在梦里一遍遍数着钞票,可那些钱一到手里就化为飞灰……

这些是青禾镇被窃取的梦境残片,是无数个被“归档”的人生留下的最后回声。

它们像鬼魂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旁观者,还是其中的一员。

一阵剧烈的颤抖让她从这无尽的幻象中挣脱。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正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怀里那本用油布包裹的账册。

指尖触到粗糙的封面,一种陌生的熟悉感穿透了层层迷雾。

她颤抖着将它掏出,翻开,视线落在扉页那行刚劲有力的笔迹上。

她看不懂那些字,却能感受到书写者留在纸上的、决绝而悲伤的力量。

“小学……旗杆下……”一个破碎的词组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挤出,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不是埋了账本,是埋了时间。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浮现,带着不容置喙的确定性。

她记起来了——不是通过回忆,而是一种身体本能的苏醒。

很久以前,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她曾带着一群满身泥土的孩子,在青禾小学旧址的旗杆下,埋下了一个装满梦想的铁盒。

一个叫周明远的小男孩,也在其中。

他瘦瘦小小的,总是躲在角落,却把一张画着高楼大厦的图画叠得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一股力量从枯竭的身体深处涌出。

林晚秋扶着一截断裂的承重柱,挣扎着站了起来。

右腿的剧痛让她踉跄了一下,但她没有停顿,拖着伤腿,一步步走向祠堂的出口。

她走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

沿途的建筑外墙上,一道道细密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在晨光中微微震颤,仿佛整座小镇都在用一种极其微弱的频率呼吸。

她每踏出一步,脚下的地面便会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响,像是某种古老的应答。

这不是她的错觉。

这是陆承宇留下的钢索网络,是这座小镇被改造后的神经系统,在为他发出最后的、微弱的心跳。

青禾小学的旧址早已荒废,操场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那根斑驳的旗杆依旧孤独地矗立在中央,基座的水泥已经开裂。

林晚秋蹲下身,用那枚在火灾中幸存的旧徽章充当工具,一点点撬开松动的水泥块。

很快,一个锈迹斑斑的密封铁盒露了出来。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陈旧的、属于纸张和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叠已经泛黄的学生画作,和一盘用塑料袋仔细包裹的、标着“毕业纪念”的录音带。

林晚秋从口袋里摸索出那个小巧的、配发用于取证的微型播放器,笨拙地将录音带塞了进去。

按下播放键,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浓重乡音的童声响了起来。

“周明远同学说,等我们长大了,要建一座不会倒的房子,给妈妈住。”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