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珠帘误(2 / 2)

话未说完,窗外飘进清脆应答:爹爹少来乱点鸳鸯谱!但见云绮拎着包袱跃上墙头,女儿往闽南寻娘亲旧部,三年五载不定归期。柳彦卿追至后山枫林,见少女立在漫天红雨中抛来玉玦:待你金殿传胪时,我若未归,便以此玦为证求娶。说罢金铃脆响,人已消失在云雾深处。

三年后的琼林宴上,新科探花柳彦卿应对如流。御前侍立的苏云裳忽掷下酒盏,当庭揭发主考官私卖试题。满朝哗然中,柳彦卿不慌不忙取出当年漕帮账册:臣这里还有更详细的。龙颜大怒之下,三司会审牵出科举舞弊大案。便在这风口浪尖,柳彦卿竟递辞表,只要了个七品县令前往闽南。

赴任舟中,他反复摩挲玉玦。侍从忽指江心画舫:大人您看!但见舫上女子红衣似火,金丝鞭正卷着海盗船桅杆。数十壮汉在甲板跪成两排,齐声高呼:参见总镖头!云绮转身抛来血书:来得正好,这群海寇劫了你的官船!

原来这三年间,云绮整合母亲旧部成立镇海镖局,专剿横行闽浙的海盗。柳彦卿展开血书细看,竟是倭寇与朝中权臣往来密信。当夜县衙烛火通明,两人对坐整理罪证。更鼓三响时,云绮忽道:你可知九鸾钗最后那支银针在哪?不待回答便探身拔下他束发竹簪,在我这儿——当年娘亲留给未来女婿的。

窗外海涛拍岸,柳彦卿望着她鬓边新簪的石榴花轻笑:下官可否请教总镖头,三年前枫林所言可还作数?云绮挥鞭卷来婚书,朱砂印旁添了行小字:今添聘礼——四海清平。

海浪声里忽传来尖锐哨音,云绮面色骤变:倭寇的夜袭信号!话音未落,窗外已炸开数朵绿色焰火。但见县衙围墙跃入数十黑影,手中倭刀映着月光泛起蓝芒。柳彦卿急将婚书塞入怀中,抄起案上镇纸欲挡,却被云绮金丝鞭卷住手腕拽至身后:呆子退后!这些倭贼刀口淬毒。

霎时间堂前银铃急响,镇海镖局的镖师们如雁阵掠入。两厢混战间,有个独眼倭寇直扑柳彦卿,刀锋距喉头三寸时忽僵立不动——云绮的鞭梢已缠住他颈间要穴。柳彦卿趁机夺刀反刺,竟觉招式行云流水,仿佛这套断水刀法早已融入骨血。那倭寇临死前嘶吼:九鸾钗...白莲...

战至天明清点伤亡,镖师擒获倭寇头目松平丸。柳彦卿在尸堆里拾得半枚青铜虎符,与当年程二公子所持正好合成完整。云绮验看后倒吸凉气:这是前朝锦衣卫调兵符!难怪倭寇能精准劫掠官船。忽有镖师惊呼着捧来倭刀,但见刀柄暗格藏着小像,画的竟是苏云裳及笄时的模样!

柳彦卿连夜提审松平丸,那倭寇竟操着流利官话狂笑:尔等可知应天府的苏女官...话未说完,窗外射入三支弩箭将他钉死在柱上。柳彦卿追出时只见黑影遁入市集,背影与当年青龙巷的疤面汉子一般无二。

三日后,八百里加急传来惊讯:苏云裳在宫中涉嫌巫蛊被囚。柳彦卿正要上奏,却收到匿名信笺,上绘九鸾钗分解图——鸾鸟腹腔竟藏着眼线名单。当夜县衙遭火矢围攻,云绮护着柳彦卿杀出重围时,忽见海上飘来鬼船,桅杆悬着白莲旗。甲板立着戴青铜面具者,扬手掷来血书:以柳彦卿换苏云裳。

云绮挥鞭击落血书:诡计!大姐姐早在半月前就...话音戛然而止,耳根泛起可疑红晕。柳彦卿心中雪亮,原来这姑娘始终与长姐暗通消息。正待细问,海上忽现数艘艨艟战舰,帅旗赫然绣着二字。镖师欢呼声中,云绮含泪而笑:娘亲旧部终是来了!

总攻前夜,柳彦卿在礁岩间寻到独坐的云绮。少女望着星斗轻语:你可知九鸾钗本是前朝长公主遗物?娘亲为此遭江湖追杀十年。解下颈间锦囊倒出颗玉珠,这是最后一颗鸾目,能解百毒。说着忽然刺破指尖,将血珠滴在玉玦上。但见血丝渗入纹路,渐渐浮出二字。

翌日黎明,镇海军与镖局合围鬼船。柳彦卿持虎符调来水师,混战中直取面具人。青铜面具碎裂那刻,两人俱惊——竟是本该在狱中的程崇义!这奸臣嘶吼着按下机关,船底炸开巨洞。柳彦卿被激流卷向旋涡时,云绮的金丝鞭如蛟龙缠来。两人在沉船中对望,忽见九鸾钗从程崇义袖中滑出,鸾口正对着倭寇藏匿的火药库。

三年后的清明,新任福州知府柳彦卿携妻祭扫。海风吹过夫妻二人鬓间,各缀着半支金丝缠绕的九鸾钗。墓碑前摆着倭寇首级与朝中贪官罪证,云绮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爹爹今晨来信,说大姐姐已在五台山落发。柳彦卿望向海天相接处,忽然解下官印系在碑上。海鸥掠过头顶时,他执起妻子的手走向镖局大船,桅杆新帆正绣着四个大字:江湖同舟。

残阳如血时,那艘飘扬着江湖同舟旗帜的镖船正破浪前行。云绮倚在船舷,忽然从怀中取出个褪色的香囊:当年程衙内落下的东西,我暗中留了三年。柳彦卿接过细看,香囊夹层里竟藏着半张海防图,标注着倭寇在琉球群岛的暗桩。正惊疑间,船头了望的镖师突然厉声示警:前方出现幽灵船队!

但见暮色里浮出七艘无帆鬼船,船身覆盖着藤壶与海藻。为首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蓑衣人,手中提的灯笼竟是用人骨制成。云绮的金丝鞭刚挥出,那蓑衣人忽然掀开斗笠——满是疤痕的脸上,独目闪着幽光:白莲降世,明王重生!竟是当年侥幸未死的松平丸!

柳彦卿按住欲扑上的妻子,从容取出那对九鸾钗:阁下可认得此物?倭寇头目瞳孔骤缩,鬼船甲板突然裂开,涌出数十名额贴莲花的死士。混战间柳彦卿忽觉腕间刺痛,原来那香囊早被淬了慢性奇毒。云绮见状长啸一声,镇海镖局的旗舰突然射出铁索勾连鬼船,甲板下翻出无数官兵——竟是福建水师假扮!

松平丸狂笑着点燃火药引线:尔等可知这三年...话音未落,鬼船底层传来巨响,有个浑身浴血的老者提着倭寇首级跃出:贤侄别来无恙?赫然是当年葬身火海的徐望春!老掌柜踢开松平丸,从怀中掏出玉观音底座:九鸾钗本该在此处!

原来三年前徐望春是假死遁走,暗中追查白莲教与倭寇勾结的证据。那玉观音底座暗藏机关,与九鸾钗合并能现出前朝藏宝图。众人正惊诧时,重伤的松平丸突然掷出烟雾弹,海面霎时浮现十艘铁甲战船——竟是荷兰红毛鬼的舰队!

红毛船长操着生硬官话喊话:交出藏宝图,饶尔等不死!柳彦卿毒发呕血,仍强撑着取出虎符。便在此刻,西南方飘来阵阵梵唱,有艘挂满经幡的宝船破雾而来。船头立着个缁衣比丘尼,腕间佛珠与云绮的玉玦隐隐共鸣:阿弥陀佛,施主可还记得紫云庵旧约?

这比丘尼正是慧明师太,当年她携苏云裳出家原是障眼法。只见她挥袖间撒出金粉,红毛鬼船竟纷纷调转炮口。混乱中徐望春突然跃向敌舰,玉观音在月光下绽出异彩:老夫隐忍三十载,今日终可告慰义兄在天之灵!

惊天爆炸声里,柳彦卿在颠簸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闽南土楼中,云绮正用鸾目玉珠为他逼毒。窗外飘着细雪,镖师们围着篝火传看染血的海图——徐望春临终前塞进他衣襟的,竟是通往倭国银矿的航线图。慧明师太在佛前轻语:程崇义不过是个傀儡,真正的明王...早已潜入紫禁城。

三年后的元宵夜,已辞官的柳彦卿在姑苏开办学堂。花灯如昼时,有个戴帷帽的女子递来请柬:明王欲在寒山寺与君手谈。云绮捏碎请柬冷笑:终于来了。她怀抱的稚儿忽然伸手,腕间金铃与九鸾钗发出清鸣。夜雪纷飞中,夫妻相视一笑——江湖风雨,不过又一局新棋。

寒山寺的钟声在雪夜里荡开涟漪,柳彦卿执伞立在放生池前,看那戴帷帽的女子指尖拈着黑子轻叩石枰。一别经年,柳先生可还识得故人?玉手掀开帷帽,露出苏云裳清减的面容,眉间却多了道血红莲印。

云绮从经幢后转出,金丝鞭卷起漫天雪屑:好个明王!竟用亲妹妹的身子养蛊。苏云裳轻笑,僧袍忽振出十二枚银针。柳彦卿伞面急旋挡下杀招,袖中九鸾钗竟自行飞向对方——原来那钗尾暗藏磁石,正与苏云裳怀中玉观音相吸。

痴儿还不醒悟!慧明师太从殿顶跃下,禅杖点地时现出本来面目。柳彦卿见那张与云绮酷似的脸,猛然想起白玉霜冰棺旁的遗画——画中双生姐妹各持半卷《白莲渡世经》。

娘亲?!云绮的惊呼被夜风撕碎。慧明,不,白玉霜的妹妹白月寒厉笑:姐姐当年若肯交出经书,何至葬身冰窟!说着突然扯开僧袍,心口纹着九瓣莲图。苏云裳随之解衣,但见雪肤上浮起金线,渐渐勾连成东南沿海布防图。

柳彦卿忽将玉玦掷向经幢,玦上二字迸出强光。寺墙外顿时火把如龙,福建水师总督执虎符现身:奉旨剿灭白莲教!白月狂笑间拍碎石枰,寒山寺十八罗汉像竟转动机关,露出黝黑炮口。

混战中柳彦卿护着云绮退至钟楼,忽见苏云裳踉跄追来。这昔日才女七窍溢血,颤抖着递出九鸾钗:快...钗头鸾鸟可破...话未说完突然僵立,瞳孔中绽出红莲虚影。云绮挥鞭卷住长姐腰肢,泪滴在对方额间莲印上:大姐姐醒醒!

没用的。白月寒立在殿脊冷笑,她三年前就已是莲母容器。说着摇动金铃,苏云裳忽然五指成爪抓向柳彦卿。千钧一发之际,云绮竟迎身挡住利爪,怀中婴孩的啼哭震碎夜幕。

血珠溅上九鸾钗那刻,异变陡生。钗头鸾鸟突然振翅飞出,衔着玉玦撞向苏云裳眉间红莲。白月寒惨叫着想夺回玉玦,却被柳彦卿的断水刀架住脖颈:岳母大人,该收手了。

晨光刺破雪雾时,寒山寺已恢复寂静。苏云裳在梵唱中渐化飞灰,唯留那尊玉观音在雪地里泛着温润光泽。白玉霜的虚影从观音额间浮现,轻抚着妹妹癫狂的面容:痴儿,阿姐从未怪过你...

三年后的清明,姑苏城外新坟前。柳彦卿扶着云绮将九鸾钗埋入土中,远处学堂传来稚子诵读:江湖夜雨十年灯...夫妇相视一笑,携手走向炊烟升起处。桃花瓣掠过云绮微隆的小腹,她忽然驻足回望——春山寂寂,仿佛有玉磬清音穿越时空,在说: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