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劫后重逢,抱头痛哭。王御史见陈允才华不俗,留在身边做个幕僚。转眼过了年余,正值大比之年,陈允在王御史资助下进京赶考。放榜之日,果然高中进士,授了杭州府推官。赴任前,陈允携玉娘至苏府。此时苏家已败落,只剩个老管家看门。玉娘见旧宅萧条,叹道:“姨父姨母虽负我,终究有养育之恩。”陈允道:“娘子放心,我已打点过,让他们在流放之地少受些苦楚。”
二人行至秦淮河畔谢过张嬷嬷,启程赴任。这日船到苏州,忽遇狂风,只得泊岸暂避。陈允登岸闲逛,见码头围着一群人。近前看时,却是个老翁卖身葬女。那老翁须发皆白,怀中抱着个少女,面色青紫似是溺亡。陈允心生怜悯,正要施舍,忽听那少女咳嗽一声,竟悠悠转醒。围观者惊呼:“活了!活了!”
老翁喜极而泣,向陈允叩头道:“多谢官人!小老儿愿做牛做马...”陈允忙扶起,问起缘由。老翁道:“老汉姓周,本是绍兴师爷,带小女投亲不遇,盘缠用尽,小女一时想不开投了河...”陈允见他们可怜,邀至船上。玉娘取出干净衣物让周姑娘更换,又备热汤饭食。周姑娘梳洗后出来,竟是个清丽佳人,与玉娘相见,彼此都觉面善。
闲谈间,周师爷问知陈允是新科进士,赴任杭州,拍须笑道:“巧得很!老汉在杭州府衙当过十年刑名师爷,大人若不嫌弃,愿效犬马之劳。”陈允大喜,当即聘为幕僚。船抵杭州后,陈允交割官印,周师爷果然熟稔刑名,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日陈允升堂审案,有桩争产官司:城中富商钱某暴病身亡,留下万贯家财。钱某无子,只有原配所生一女,妾室所生一子。那妾室柳氏声称老爷临终前立下遗嘱,家产尽归其子。大小姐却道父亲死得蹊跷,遗嘱系伪造。双方各执一词,已闹了月余。
陈允细看遗嘱,见笔迹与钱某平日书法确有差异,便传钱家账房、管家问话。账房道:“老爷病重时,都是柳姨娘在旁伺候,遗嘱是小人亲眼所见...”管家却眼神闪烁:“那日小的在门外,仿佛听见...”话未说完,柳氏厉声道:“你这奴才,莫非受了什么人好处?”陈允察觉有异,暂将众人押下,退堂与周师爷商议。
周师爷道:“此事不难。大人可假称钱老爷托梦,已找到真遗嘱...”附耳低语一番。陈允依计,次日升堂道:“昨夜钱老爷托梦,说真遗嘱藏在书房《论语》夹页中。”差役去取,果然取回一封遗嘱,写明家产七成归女,三成归子。柳氏当即喊冤:“这遗嘱是假!”陈允拍案道:“你怎知是假?莫非见过真遗嘱?”柳氏语塞。陈允又传钱家郎中,那郎中原被柳氏收买,见事败露,只得招供:钱老爷实被柳氏下毒,遗嘱系柳氏逼迫所写。
案情既明,柳氏下狱。钱小姐叩谢青天,又呈上礼单。陈允婉拒道:“分内之事,何必言谢。”钱小姐道:“大人有所不知,先父与按察使李大人是故交。李大人前日来信,还提及大人。”陈允惊喜交集——这李大人正是玉娘生父旧友。当下回后堂告知玉娘,夫妻皆称奇缘。
转眼三年任满,陈允政绩卓着,升任扬州知府。这日携家眷赴任,船经镇江,忽遇水匪。十数只小舟围住官船,匪首跃上船头,钢刀直取陈允。危急时,周师爷挺身而出,竟使出一套拳法击退匪首。原来周师爷年轻时走过镖,后改行当师爷。众水匪见头领吃亏,纷纷跳水逃窜。
陈允惊魂甫定,向周师爷深施一礼:“不想先生还有这般武艺。”周师爷笑道:“江湖旧艺,让大人见笑。”玉娘却望着水匪逃遁方向蹙眉:“这些水匪进退有度,不似寻常贼寇。”正说着,舱中周姑娘捧出个包袱:“适才水匪中有人遗落此物。”打开看时,却是官驿文书并几封密信。陈允展信读罢,面色骤变:“难怪近年漕运屡屡失窃,原来有官匪勾结!”
到任扬州后,陈允不动声色,暗中查访。发现扬州卫所有个千总与漕帮勾结,专劫官粮。这日正欲详查,忽接密报:那千总已知事情败露,欲今夜举事。陈允忙召周师爷商议。周师爷道:“卫所兵变非同小可,须请巡抚调兵。”当即修书,命家丁连夜送出。
当夜三更,果然喊杀声起。乱兵包围府衙,箭如雨下。陈允率衙役死守,眼看大门将破,忽听城外号炮连天,巡抚亲率大军赶到。乱兵顷刻溃散,那千总被生擒。审讯之下,竟牵出布政使司某高官。此案震动朝野,陈允因功擢升按察副使。
时值中秋,陈允在庭院设宴。玉娘抚琴,周姑娘起舞,月色如水。周师爷多饮了几杯,击节歌曰:“十年江湖雨,一朝青天云。莫道风波恶,终见月华明。”歌罢忽老泪纵横。玉娘体贴,婉转问起缘故。周师爷叹道:“实不相瞒,老汉本名周彦,曾官至兵部主事。因得罪权贵罢官流落,怕连累小女,故隐姓埋名...”陈允夫妇唏嘘不已。
又过两年,陈允升任浙江按察使。赴杭州前,玉娘忽染重病,群医束手。陈允衣不解带侍奉汤药,这夜朦胧间见一老僧入梦:“夫人之病,非药石能医。城北栖霞庵有株百年梅树,取经霜梅蕊七钱,晨露煎服可愈。”陈允惊醒,连夜赶往栖霞庵。住持老尼听明来意,叹道:“此梅乃先师手植,向来不许人攀折。但为救人性命,破例一回。”取梅蕊时,老尼见陈允面容,忽问:“大人可识李按察?”陈允称是。老尼道:“三十年前,李大人曾在此庵避雨,与一女子有段姻缘。那女子后来产女而亡,女婴被苏家收养...”陈允大惊,回府问玉娘,玉娘道:“确听姨母说过,生母姓柳,生产时血崩而逝。”夫妇方知老尼所言不虚。玉娘服下梅蕊汤,果然病愈。
在杭州任上,陈允偶然翻看旧案卷,见有桩谋杀亲夫案疑点重重:死者孙某,屠户出身,其妻赵氏柔弱,却招认因口角杀夫。陈允亲审赵氏,那妇人目光呆滞,只求速死。查验凶器——一把屠刀,柄上确有赵氏指痕。但周师爷发现刀柄血迹有疑:若是赵氏行凶,握刀处不应有喷溅血点。陈允微服至孙家街坊查访,得知孙某平日嗜赌,欠下巨债。又访得孙某死前曾与赌场管事争执。再审赵氏,温言开导,赵氏方哭诉实情:那夜孙某欲卖女还债,争执间赌场派人索债,失手打死孙某,胁迫赵氏顶罪。
案情大白,真凶伏法。赵氏携女叩谢时,女孩颈间玉佩引起玉娘注意——竟与周姑娘所佩一模一样。细问之下,才知赵氏原是周师爷失散多年的妹妹。兄妹重逢,抱头痛哭。周师爷对陈允道:“大人于我周家恩同再造,小老儿愿来世结草衔环...”陈允忙扶住:“先生助我良多,何出此言。”
光阴荏苒,陈允官至刑部侍郎。这年携妻返京,船经扬州旧地,但见运河上千帆竞发,两岸商铺林立。忽有少年拦轿献诗,陈允见其文采斐然,问起来历,原是当年钱小姐之子,今科新中举人。陈允大喜,作书荐与国子监。玉娘在轿中望见,轻声笑道:“相公如今,也成慧眼识才的伯乐了。”陈允执其手道:“若非娘子当年秦淮河畔舍身相救,我早成冤狱之鬼,焉有今日?”夫妇相视而笑。
是夜泊船瓜洲,月色澄明。陈允与玉娘立于船头,见江涛浩渺,渔火点点。玉娘倚栏轻吟:“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陈允接道:“但使同心金石固,风波历尽月明中。”江风拂过,带来远处寺院的钟声,悠悠荡荡,仿佛在应和这人间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