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朝成化年间,湖广襄阳府有个年轻商人姓楚名云,生得眉目清秀,性情温良。这年刚满二十岁,娶了城里苏秀才的闺女玉娘为妻。这玉娘年方二八,真有沉鱼落雁之容,夫妻二人恩爱非常。楚云家中开着两间绸缎铺面,原是祖传的产业,因他为人忠厚,买卖倒也兴旺。
这日楚云对玉娘道:“眼见得端午将至,我须往苏州采买些时新绸缎,约莫要去两月。家中事务托付与你,铺里伙计都是老实人,若有难处可请教隔壁张掌柜。”玉娘闻言眼圈微红:“官人初次远行,教妾身如何放心?路上风霜雨雪,须要时时保重。”当下收拾行装,打点银两,又唤来老仆楚福随行照料。
却说楚云去后,玉娘初时倒还自在,每日只在楼上做些针线。偏生对门住着个王婆,这婆子专一做媒说合,惯会牵线搭桥。那日见玉娘独坐窗前,便踱过来搭话:“大官人出门这些时日,娘子独守空房岂不寂寞?老身家中新腌了些酱菜,特送与娘子尝鲜。”玉娘推辞不过,只得请她上楼。
谁知这王婆是个有心计的,自此三日两头往楚家走动。这日又带了个后生上来,口称是娘家侄儿。那后生姓陈名廉,生得油头粉面,原是府衙书吏。自见了玉娘便魂不守舍,私下求王婆成全。王婆笑道:“这却容易,明日是七夕,你备些酒菜来,老身自有道理。”
到得次日黄昏,王婆提着一食盒酒菜来到楚家,对玉娘道:“今日牛郎会织女,老身备得水酒一杯,与娘子解闷。”玉娘本欲推辞,却被王婆强拉入座。酒过三巡,玉娘面泛桃花,王婆假意道:“老身去厨下看看汤水。”却将陈廉从后门放入。这夜玉娘半推半就,竟做出事来。
自此陈廉常趁夜而来,天明即去。邻里虽有察觉,却都碍着王婆情面不肯多言。谁知月余后,玉娘竟发觉有了身孕,慌得与陈廉商议。那陈廉本是风流性子,见惹出祸事,反倒推脱起来:“我家中已有妻室,这事如何使得?”玉娘气得浑身发抖,这才悔不当初。
却说楚云在苏州办齐货物,归心似箭,昼夜兼程赶回襄阳。这日到家已是二更时分,见大门虚掩,心中诧异。悄悄上楼,却见卧房灯烛未灭,听得男子声响。从门缝张看,正见玉娘与陈廉相拥而语。楚云如遭雷击,待要发作,又恐闹将起来大家没脸。思量半晌,竟转身离去,在客栈住了一夜。
次日清晨,楚云装作刚归家的模样。玉娘做贼心虚,百般殷勤。楚云也不说破,只道:“此番买卖不顺,还需往汉口走一遭。”玉娘暗喜,假意挽留几句。楚云取出在苏州买的珍珠衫替玉娘穿上:“这衫子价值百金,你好生保管。”第三日便收拾行李离去。
原来楚云离了襄阳,径直到府衙寻着好友周主簿,将前事细说一遍。周主簿大惊:“那陈廉正是府尊的书吏!兄弟若要告官,小弟愿作见证。”楚云叹道:“家丑不可外扬。只求兄长相助,我要休了这妇人。”当即写下休书,托周主簿转交。
那玉娘接到休书,方知事败。又见珍珠衫内附着小笺:“此衫赠尔,缘尽于此。好自为之。”顿时哭倒在地。王婆闻讯赶来,见事已至此,只得道:“娘子且到老身家中暂住。”谁知不过半月,陈廉妻族得知此事,闹将起来,陈廉被革去功名,发配充军。玉娘在王婆家住了月余,发觉身孕日显,被王婆儿子赶出门来。
这日玉娘行至江边,思前想后正要投水,却被一老尼拉住:“娘子青春年少,何故轻生?”玉娘哭诉遭遇。老尼道:“贫尼是城外水月庵主持,娘子若不嫌弃,可到庵中安身。”玉娘感激不尽,随老尼去了。
再说楚云自离了襄阳,在汉口经营三年,竟成巨富。这年重阳,有客商从广东来,宴请楚云。席间见一少年颈挂珍珠衫,正是当年赠玉娘之物。楚云心中震动,佯醉问道:“这衫子好生别致,不知从何得来?”那客商笑道:“是三年前在襄阳,一妇人典当的。因见她哭得可怜,多给了十两银子。”
楚云归后心神不宁,想起昔日恩爱,不觉泪下。忽有仆从来报:“门外有个姑子求见。”楚云出看,正是水月庵老尼。老尼道:“施主可还记得玉娘?她已在庵中产下一子,如今病重,只想见施主一面。”楚云犹豫片刻,终究随老尼去了。
到得庵中,见玉娘面色蜡黄,怀抱婴孩奄奄一息。玉娘泣道:“官人,这孩子确是你的骨血。妾身罪该万死,只求官人念在夫妻情分,收养孩儿。”说罢气绝。楚云抱过婴儿,见襁褓中塞着一封血书,细看才知当年是王婆设局,玉娘酒后失身。又写这三载在庵中悔过,日日为楚云祈福。
楚云大哭一场,厚葬玉娘。正要归家,忽见周主簿匆匆赶来:“贤弟快走,襄阳王谋反事败,牵连甚广。那陈廉在充军途中逃走,如今攀诬你是同党!”楚云大惊,将幼儿托付老尼,星夜出逃。
这楚云逃至金陵,改名换姓重操旧业。不过五年,又挣下偌大家业。这日到扬州进货,在瘦西湖畔见一卖字少年,生得与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询问方知姓楚名念云,正是当年寄养庵中之子。原来老尼临终道出实情,这孩子便一路寻来。
父子相认,悲喜交集。楚云将产业尽付其子,自己在城外买一庄园养老。忽一日,有客来访,竟是周主簿。原来襄阳王案已平反,当年诬告者反坐其罪。周主簿道:“那陈充军途中染病身亡,王婆去年失足落水而死,也算天理昭昭。”
楚云自此了却尘缘,每日只与儿子论诗品茗。这夜梦见玉娘含笑而立,醒来但见明月当空。
岁月如流,转眼楚念云在任上已是三载。这日他接到吏部文书,调任杭州知府。临行前特到慈云庵辞别父亲。楚云如今须发皆白,精神却还矍铄,嘱咐道:“杭州乃繁华之地,你年纪尚轻,切记清廉自守,莫要被声色所迷。”念云跪受教诲,又到母亲灵前焚香,这才带着家眷赴任。
话说杭州有个富商姓沈名文渊,家中开着全城最大的绸缎庄。这日听说新知府到任,特备了厚礼往拜。念云在花厅接见,见礼单上列着各色苏杭名缎,便正色道:“本府初来乍到,与沈员外素无交情,这般重礼断不敢受。”沈文渊再三恳请,念云只收下一匹寻常青缎,余者尽数退回。
沈文渊归家后对妻子道:“这位楚大人年纪虽轻,倒是清廉。”其女碧瑶在屏后听见,暗想:“如今竟有不爱财的官儿?”不觉心生好奇。这碧瑶年方二八,不但容貌秀丽,更兼知书达理,是沈家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