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抬头,顿时面色惨白:“姑爷?!你、你没死?”
林巡抚目光转向柳青臣:“你是何人?”
柳青臣跪禀经过,从清明赠银到海上遇难,一一道来。林巡抚听罢,沉吟片刻,命将二人带回衙署细审。
后堂之中,周管家知瞒不过,只得实言相告。原来那徐明达根本不是什么富商,而是专事走私的大盗!因被官府追查紧急,欲找替罪羊。那日云裳游湖偶见柳青臣,徐明达便定下毒计,假意招婿,实则让柳青臣顶罪。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送亲途中遭遇真强盗,云裳落水,柳青臣侥幸活命。徐明达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假意让柳青臣去接货,实欲除之后快。
柳青臣听得浑身发冷:“那...云裳小姐她...”
周管家叹道:“小姐确是真小姐,只是...唉,那日落水后,老爷派人沿河寻找多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柳青臣怔怔落下泪来。林巡抚道:“柳生不必过悲。本官奉旨清查积案,定会还你公道。”当下将周管家收监,又赠柳青臣银两,让他安心读书,以备科考。
柳青臣谢过林巡抚,在西湖边赁了间小屋,日夜苦读。只是每每想起云裳,便取出那只金钏,睹物思人。
转眼秋闱将至,柳青臣收拾行装赴京应试。一路舟车劳顿,这日行至山东地界,投宿在一家客栈。夜里正读书,忽闻隔壁有女子哭声,凄凄切切。柳青臣心生怜悯,唤来店小二询问。
店小二道:“是个卖唱的娘子,带着个老嬷嬷,说是从南边来的。前日老嬷嬷病倒了,无钱请医,故此啼哭。”
柳青臣想起自己落魄时的光景,便取出一块碎银:“拿去与她们请医抓药。”
次日清晨,柳青臣正要启程,忽听有人叩门。开门见是个素衣女子,虽荆钗布裙,却掩不住天姿国色。女子盈盈下拜:“多谢恩公赠银救母。”
柳青臣慌忙还礼,抬头时却愣住了——这女子的眉眼,竟与云裳有七分相似!
女子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声道:“恩公?”
柳青臣自知失态,忙道:“娘子不必多礼。令堂可好些了?”
“服了药,已好些了。”女子又道了个万福,“小女子姓白,名秋练。恩公高姓?”
柳青臣通了姓名,见秋练谈吐文雅,不似寻常卖唱女子,便多问了几句。原来秋练本是官宦之女,父亲获罪身亡,家道中落,只得与母亲流落江湖。
柳青臣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又赠了些银两,方才辞别。
谁知事有凑巧,半月后柳青臣在京中又遇白秋练。这次她更加落魄,母亲病故,孤身一人。柳青臣怜她孤苦,便出资帮她安葬了母亲。秋练感激涕零,愿为奴为婢。柳青臣道:“娘子也是好人家出身,不可轻贱了自己。”仍以礼相待。
科考完毕,柳青臣自觉发挥尚可,便在京中等候放榜。秋练每日悉心照料他的起居,闲时二人品茗论诗,竟十分投契。柳青臣见她不仅知书达理,更兼性情温婉,渐渐生出情意。只是心中总放不下云裳,故此迟迟未表露心迹。
这日,柳青臣与秋练同游大相国寺,在罗汉堂前遇一老僧。老僧盯着秋练看了许久,忽道:“女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秋练犹豫片刻,随老僧至偏殿。不多时出来,面色苍白。柳青臣问起,秋练只推说身子不适。
当晚,秋练在房中整理旧物,取出一只金钏把玩。恰柳青臣送茶进来,见了金钏,手中茶盘“咣当”落地——那金钏竟与云裳所戴的一模一样!
“这、这金钏从何而来?”柳青臣声音发颤。
秋练垂泪道:“实不相瞒,我并非白秋练,而是徐云裳!”
原来那日落水后,云裳被冲至下游,为一白姓老妇所救。老妇本是大户人家的嬷嬷,见云裳失忆,便认作义女,改名秋练,带着她四处流浪。直到那日在大相国寺遇到高僧,经佛法点化,方才恢复记忆。
柳青臣喜极而泣,取出自己保管的那只金钏。两只金钏完美契合,正是当年信物!夫妻相认,抱头痛哭,各自诉说别后经历,恍如隔世。
次日放榜,柳青臣高中进士,授杭州府推官。双喜临门,夫妻二人焚香祝拜,感谢上天垂怜。
赴任途中,云裳道:“官人,那日父亲...徐明达虽心术不正,待我却是真心。他既已死,往事也不必再提。只是那李员外诬告之仇,不可不报。”
柳青臣道:“娘子放心,为官自当秉公执法。”
到任后,柳青臣细查旧案,果然发现李员外多条罪证,依律严办。又将周管家从狱中提出,念其年老,从轻发落。周管家感激不尽,道出另一个秘密:原来云裳并非徐明达亲生,而是他从前任知府家中抱养的孤儿!
柳青臣与云裳这才明白,为何徐明达对云裳虽好,关键时刻却可轻易舍弃。云裳伤感之余,也释然了。
三年后,柳青臣政绩卓着,升任监察御史。赴京前,他携云裳重游故地,在当年落水处建了一座慈航亭,以纪念那位救云裳的老妇。
这日夫妻二人在亭中小憩,忽见个疯癫道人路过,口中唱着:“金钏分,金钏合,悲欢离合都是戏。善有报,恶有报,因果循环不曾错...”
云裳心中一动,取下金钏欲赠道人。道人接过金钏,哈哈大笑,将钏抛入河中。柳青臣大惊,正要理论,却见河中泛起金光,两只金钏化作金色莲花,顺流而下。
道人笑道:“执着于物,不如放下。从今往后,才是真正自在。”言罢飘然而去。
柳青臣与云裳相视一笑,携手归去。此后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俱以善行传家。而那对金钏的故事,也在吴江一带流传开来,成为一段传奇。
这正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