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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金陵春尽录(1 / 2)

话说大周永熙年间,金陵城中有座敕造宁国府,府中老太君徐氏年过七旬,精神矍铄。这日正值腊月二十三,府中梅花开得正盛,老太君由两个孙女搀着在园中赏玩。长孙女名唤黛心,穿着藕荷色缕金袄,葱黄绫棉裙,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颇有林下风致;次孙女名唤嫣红,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蜜合色罗裙,顾盼神飞,见之忘俗。两个姐儿正说笑时,忽见管家媳妇慌慌张张来回:“京里二老爷升了兰台寺大夫,报喜的已到前厅了!”

众人忙往荣禧堂去,只见满府张灯结彩。偏有个青衣小婢在穿堂探头探脑,被管家逮个正着。这婢子名唤柳五儿,原是厨下粗使丫头,因生得眉眼俊俏,常往主子跟前凑趣。老太君见她衣衫单薄,叹道:“这般寒天,倒难为她。”遂命赏件旧袄。五儿叩头谢恩时,袖中忽落出个香囊,绣着交颈鸳鸯,针线竟是黛心房中之物。

且说黛心回至潇湘馆,见案头诗稿似被人翻动,正自疑惑,丫鬟雪雁来回:“方才太太屋里的周瑞家的送来宫花,说是薛姑娘给各位姑娘戴的。”黛心冷笑道:“别人挑剩的才给我,倒是会做人情。”话音未落,忽见窗外人影一闪,追出去却见廊下积雪上留着几个湿脚印,直通后园假山。

当夜府中设宴,戏台上正演《牡丹亭》。嫣红挨着母亲邢夫人坐,忽觉袖中多出个纸团,展开见是蝇头小楷:“明日未时,枕霞旧馆。”心中正自诧异,忽听席间哗然——原是戏子们扮杜丽娘的那个竟与黛心有七八分相似。老太君笑道:“这孩子平日不声不响,倒是个有造化的。”邢夫人却沉了脸,暗暗拧了嫣红一把。

却说五儿得袄后,越发常在老太君跟前伺候。这日捧茶时,袖中飘落一方胭脂绢子,被嫣红拾起。绢角绣着“潇湘妃子”四字,分明是黛心别号。嫣红不动声色藏入袖中,转头却见柳五儿正与二房少爷延卿在梅树下低语。那延卿本是大老爷庶出,平日最是眼空心大,见嫣红过来,忙甩手走了。

腊月二十六,薛家太太携女来访。薛姑娘宝琴生得珠圆玉润,与黛心一见如故。二人正在暖阁里看诗,忽听外头吵嚷。原是邢夫人房里的金镯子不见了,周瑞家的带着婆子们挨屋搜查。搜至潇湘馆,竟在黛心妆奁底层找出个赤金缠丝镯子。邢夫人哭天抢地道:“我待你如亲生,怎反偷我东西?”黛心气得浑身乱颤,宝琴却眼尖,指出镯子内壁刻着“薛记”小字——原是薛家前日遗失的旧物。

风波虽平,府中却暗流涌动。除夕夜祭祖时,供桌上的白玉如意不翼而飞。延卿带着小厮们点灯搜寻,终于在祠堂后巷寻见,如意上竟沾着胭脂香气。老太君勃然大怒,下令彻查。谁知次日清晨,管家在井台边发现柳五儿投井身亡,手中紧攥着半幅撕破的鸳鸯锦帕。

开春后,圣旨忽至,命宁国府嫡孙景琛尚荣昌公主。阖府忙乱间,黛心却病倒了,每日只在潇湘馆静养。这日嫣红去探病,见案上摆着新绘的《大观园图》,亭台楼阁与自家园子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处题着“枕霞旧馆”的所在。嫣红心中一动,假称借画观赏,携图便走。途经沁芳亭时,忽见景琛与一女子在桃林深处私语,那女子背影竟是已死的柳五儿!

嫣红吓得魂飞魄散,回房后夜夜噩梦。这日午后实在困倦,歪在榻上打盹,忽见五儿穿着投那日的湿衣裳进来,递上个油纸包道:“二姑娘救我!”嫣红惊醒,发觉枕边真有个纸包,里头是烧剩的账册残页,隐约可见“薛记银楼”“景琛印鉴”等字。正惊疑间,丫鬟来回:“薛家来退亲了,说是宝姑娘病得古怪,身上起红疹,医婆说是沾了脏东西。”

府中连日出事,老太君请来清虚观张道士作法。法事当夜,黛心房中药吊子忽然打翻,煎药的雪雁手上烫起燎泡。嫣红去送膏药,见黛心伏案写些什么,见人来忙用宣纸盖住。嫣红假意失手打翻茶盏,趁收拾时偷瞥一眼,竟是摹仿景琛笔迹的婚书残稿,上有“愿娶黛心为平妻”等语。

三月三上巳节,公主驾到府中赏春。宴席间忽起狂风,吹跑公主帷帽。众人追至藕香榭,见池塘浮着个紫檀木匣,打捞上来竟是失踪的白玉如意,匣底还压着张当票——正是邢夫人当卖薛家金镯的凭证。邢夫人当场昏厥,公主拂袖而去。当夜,景琛跪在祠堂前请罪,道出实情:原来他与柳五儿早有私情,五儿怀胎后遭邢夫人逼迫,才偷镯典当求生。

此事未了,忽有御史参奏宁国府勾结盐商。抄家那日,官兵从延卿书房搜出私铸官印,从嫣红闺房妆台暗格起获龙袍料子。圣旨降下:夺爵抄家,男丁流放,女眷没官。混乱中黛心不知所终,唯留半阙残词于潇湘馆粉壁:“百年顿尽天涯路,桃花人面各西东。”

十年后,金陵旧宅易主,新科状元购得此园。状元夫人游园时,在假山洞隙发现个铁盒,内藏账册数本,详记薛家通过宁国府买卖官爵的往来。最后一页有娟秀批注:“景琛贪鄙,延卿狂悖,然真账在薛姨妈处。”署名竟是黛心。

原来自抄家那夜,黛心被薛宝琴暗中接应,现已在扬州嫁作盐商妇。这日她重游故园,见断壁残垣间桃花依旧,忽闻身后有人唤“姐姐”。回头见个戴帷帽的女子,掀起面纱竟是嫣红——她没入教坊后得忠仆搭救,现与延卿在岭南贩茶为生。姐妹相认泪如雨下,嫣红道出最大秘密:那龙袍料子原是邢夫人为亲生子夺爵而备,故意藏在她房中的。

正说话间,忽见个疯婆子蹒跚而来,口中念念有词:“鸳鸯瓦冷霜华重”。细看竟是邢夫人,见人便扯着喊“琛儿”。原来景琛流放途中病故,公主另嫁,薛家早败落。此时斜阳西下,三人站在荒草丛生的枕霞旧馆前,忽见壁上有新题诗句:“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墨迹尚湿,却不见题诗人踪影。

倏尔风起,吹落满树桃花。黛心袖中突然飘出张泛黄纸片,正是当年嫣红拾得的胭脂绢子包裹之物——原是柳五儿临死前藏下的生育记录,证明她所生男婴被邢夫人送往城外育婴堂。三人急赴育婴堂,得知孩子早被江南织造曹家收养,如今已是举人,昨日刚来此寻过生母。

暮鼓声中,黛心望着曹家方向轻笑:“这下好了,咱们宁国府的血脉,倒要在别人家续写红楼了。”言毕咳出血丝,方知自己已病人膏肓。嫣红扶她上车时,见车帘内伸出的手腕上,赫然戴着当年那对赤金缠丝镯子。

黛心在暮色中咳出血丝,嫣红慌忙用帕子去接,那点点猩红洒在藕荷色衣襟上,竟似雪地里落下的红梅。正要唤车夫快马加鞭回扬州,忽见官道上一队锦衣人马驰来,为首者滚鞍下马,跪地便拜:“可是宁国府二小姐?我家老爷乃江南织造曹沾,特命小的来请安。”

嫣红心下惊疑,暗握袖中短刃。却见那领班双手奉上名帖,泥金笺上赫然盖着曹家朱印。黛心虚弱地挑起车帘:“曹大人如何知我在此?”领班道:“我家少爷今日在育婴堂查得身世,听闻有女眷来访,描述形貌竟与旧日宁国府小姐相符。”话音未落,后方轿中走出个青衫少年,眉眼间果真有几分景琛的影子。

众人同返曹府时,但见画栋飞甍气象万千。曹夫人拉着黛心的手垂泪:“当年邢夫人将婴孩送来时,裹着的锦被上绣着宁国府暗纹。”正叙话间,忽闻前厅喧哗。管家踉跄来报:“不好了,邢夫人在宴席上抢过酒杯便饮,如今口吐白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