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墨痕迹(2 / 2)

却说苏先生细查借据,发现诸多破绽:那三千两借据墨迹簇新,却称是半年前所立;供货欠条皆用杭州笺纸,沈家向来只用徽州纸。更奇的是,所有债主竟都通过一个姓胡的牙人接洽。苏先生顺藤摸瓜,发现那牙人与县衙钱师爷过从甚密。

这日苏先生假扮绸商约见胡牙人,灌醉后套出实话:竟是钱师爷与人合谋做局!再细问,胡牙人却咬死不说同伙是谁。苏先生心生一计,连夜往杭州访查。在沈万坤住过的旅店附近打听,有乞丐说曾见一六指女子常往当铺跑。苏先生找到当铺掌柜,许以重金,果然问出周氏曾典当一支翡翠簪子——那簪头刻着“钱”字暗记!

真相大白:那钱师爷本是周氏表兄,二人早设下骗局。先使周氏混入沈家,摸清底细后伪造借据,再骗走沈万坤。至于沈万坤下落,掌柜却语焉不详,只道:“仿佛听他们说起什么...泾江沉船...”

苏先生星夜赶回,告知王氏。夫妻情深,王氏闻“沉船”二字便晕厥过去。醒来后咬牙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苏先生叹道:“眼下无凭无据,难动钱师爷。唯有先找到周氏。”遂画了周氏图像,发往各州县悬赏缉拿。

转眼春至,案情仍无进展。这日崇文砍柴归来,神色慌张地拉住苏先生:“学生今日见一妇人在镇上当铺,虽蒙着面纱,左手递物时露出六指!”苏先生急问去向,崇文道:“往码头去了,像是要乘船。”二人赶到码头,却见舟楫纵横,何处寻觅?正焦急时,忽听崇武喊道:“那个买杏花的!周姨娘最爱杏花!”果见一素衣女子正在渡口买花。苏先生悄然靠近,确认真是周氏,当下示意船家拖延时间,自往衙门喊人。

谁知周氏甚是警觉,见情形不对,弃了包袱跳上条小船。苏先生追至岸边,竟也纵身跃上那船!二人就在江心扭打起来。周氏突从袖中抽出匕首,狠狠刺向苏先生。眼看要遭毒手,忽闻破空之声——竟是崇文掷来鱼叉,正中周氏右肩!原来崇文放心不下,借了条渔船跟来。周氏吃痛落水,被渔网兜头罩住。

公堂之上,周氏起初抵死不认。直至苏先生呈上翡翠簪子,又传当铺掌柜作证,方才瘫软在地。却只招认诈骗钱财,坚称沈万坤是失足落水。知县正要动刑,忽见衙役慌慌张张来报:“泾江渔民捞起沉船,内有男尸一具!”王氏听得几乎昏死,强撑着去认尸。见那尸体虽肿胀难辨,腰间却系着王氏亲手绣的松鹤荷包。当下恸哭认夫。

案情重大,惊动知府。重审之下,周氏终于招供:原与钱师爷是青梅竹马,后钱师爷娶了富家女,便让她行骗敛财。那沈万坤实是被他们灌醉推入江中!知府大怒,当即革拿钱师爷,抄没二人赃物,竟起出白银万两。

冤情得雪,家产发还。王氏却形销骨立,终日对着亡夫灵位垂泪。苏先生常来开解,辅导二子功课更勤。崇文天资聪颖,次年便中了秀才。王氏设宴答谢,奉上百两谢仪。苏先生正色推拒:“学生非为钱财,实不忍见好人蒙冤。”崇文忽然叩首道:“先生大恩,学生愿拜为义父!”王氏亦道:“先生高义,妾身无以为报。若蒙不弃...”话未说完已满脸飞红。苏先生慌得打翻茶盏,支吾道:“学生家徒四壁,岂敢...”正尴尬时,忽见老仆沈福狂奔而入:“夫人!老爷...老爷回来了!”

但见一人蹒跚入门,虽衣衫褴褛,不是沈万坤是谁?全家惊呆,还是崇武先扑上去喊爹。原来当日沈万坤被推入江后,抱住浮木漂至下游,被渔家所救。却因头部受伤失了记忆,近日方渐渐想起往事,一路乞讨归来。

夫妻重逢,抱头痛哭。沈万坤得知家中变故,捶胸顿足:“都怪我引狼入室!”又向苏先生长揖到地:“恩公再造之恩,沈某没齿难忘。”当夜举家欢宴,沈万坤听说苏先生尚未娶亲,忽然拍案道:“舍妹玉娥年已及笄,恩公若是不弃...”苏先生连连摆手,眼角却瞟向王氏。王氏会意,暗掐丈夫一把,笑道:“恩公与玉娥差着辈分呢。妾身倒觉得,该与恩公说门好亲事。”席间暗流涌动,自有一番微妙。

后来崇文中了举人,崇武竟也收心读书,考取武秀才。沈家重整旗鼓,生意更胜往昔。苏先生终娶了城南举人之女,夫妻和顺。唯有那玉娥,直到出嫁还常打趣:“差点被哥哥许配给苏先生,吓煞人也!”每至此,王氏便与沈万坤相视而笑,眼中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浮世沧桑,善恶有报。纵有奸邪暂得志,终见青天劈厉雷。惟存善念持正心,风雨过后月更明。此段奇案传遍泾县,后人有诗叹曰:

翠袖殷勤账房深,哪知蜜里藏砒霜。

伪契逼散团圆宴,毒计几毁善良门。

寒生仗义破迷雾,稚子无意辨妖氛。

最是苍天不瞑目,江底送回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