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明成化年间,应天府上元县有一书生姓陈名廉,表字清之,祖上三代为官,至其父时家道中落,唯余城西老宅一处并薄田百亩。这陈生年方十九,生得眉目疏朗,举止温雅,更兼胸藏锦绣,笔走龙蛇,早岁便中了秀才,只是时运不济,连试不第,终日以读书作文为事。
这一日正值暮春,陈生独坐书斋,见窗外海棠零落,不免叹道:“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话音未落,忽闻叩门声急。开门视之,见一老仆衣衫褴褛,气喘吁吁道:“陈相公速去!今尊故交王御史遭劾下狱,其家眷避祸途中遇劫,小姐现在门外车中!”陈生大惊,急趋而出。
只见一辆青篷马车歪斜道旁,帘幔撕裂,车夫卧于血泊之中。掀帘窥看,内有一女子鬓发散乱,衣衫染血,怀中紧抱一锦匣,见人至惊惶欲避。陈生揖道:“小生陈廉,家父讳明远,曾与王世伯同榜。”女子闻言泪如雨下:“原是世兄!奴家王琬,家父王谨……”语未竟竟昏厥过去。
原来这王御史乃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因劾奏权阉汪直不法事,反被构陷下诏狱。家眷闻讯夜遁,不料行至栖霞山遇强人,仆从尽散,唯余小姐与乳母周媪得脱。周媪亦身受重创,强撑至陈家门前,述罢缘由便气绝而亡。
陈生虽家计艰难,仍腾出东厢房安置王小姐,又典当祖传玉带,厚葬周媪与车夫。王琬醒后见灵堂素幔,悲恸欲绝。陈生温言劝慰:“世妹且宽心住下,汪阉虽势大,终不能只手遮天。”琬儿含泪道:“累及世兄,于心何安?”遂取出怀中锦匣:“此中乃家父历年收集汪直罪证,拼死亦须护送至北京左都御史赵大人处。”
当夜月明如昼,陈生于书房展读罪证,忽闻窗棂轻响。推窗见一白狐蹲踞院中,目如琥珀,衔一玉蟾蜍而去。生甚异之,未及深究,忽闻东厢惊呼,急持剑往视。但见黑影窜梁而走,琬儿颤指帐幔:“有贼人窥探!”陈生追之不及,唯拾得银牌一枚,上刻“西厂”二字。
自此陈生知事机已泄,乃与老仆陈福密议,假称送妹归宁,实则暗度陈仓。次晨鸡鸣即起,改作商贾打扮,油壁车藏娇女,晓星残月里离了金陵城。才行至句容地界,忽见前途烟尘大作,数骑飞驰而来,当先一人紫面虬髯,喝道:“西厂拿人!车中可是钦犯王家女眷?”
陈生正待答话,忽闻林间哨响,十数蒙面人杀出,与番子战作一团。其中一青衣客剑光如电,刺倒紫面番子,抛来一物道:“速往茅山三清观!”陈生接住看时,竟是昨夜所见玉蟾蜍。不及多问,急扬鞭策马,趁乱冲出重围。
至茅山深处,果见古观幽深。一老道鹤发童颜,迎门笑道:“贫道玄真,候居士久矣。”引入密室,指玉蟾道:“此乃前朝张天师所炼通灵玉蟾,能辨忠奸,识妖邪。汪直遣妖道作法,此物正是克星。”又取黄符三道:“危难时焚之,自有救应。”
二人遂改走水道,雇舟北上。月夜泊船镇江,忽见官船灯火辉煌,笙歌聒耳。琬儿悄道:“此是汪直义子、漕运总管汪保之船。”忽闻扑通声响,似有重物落水。陈生窥见番子抛尸江中,正惊骇间,舱帘掀起,一女子披发跣足跃出,高呼:“冤枉!”竟被箭射落水。
陈生不及多想,纵身入江救起女子。返舟救醒,女子泣诉:“奴家苏婉,本扬州绣户女,被汪保强掳为妾,因窥其私贩军器账簿,欲杀我灭口。”袖中取出油布包裹:“此乃账簿副本,愿助公子扳好贼。”陈生展开看时,见记录倭刀万柄、佛郎机炮百尊私售倭寇,惊怒交加。
三人遂同行。至淮安府,投宿悦来客栈。夜半忽闻走水,烈焰封门。正惶急间,窗外飞入钩索,先前所遇青衣客现身:“速系腰间!”救出三人后指城外长亭:“有车马相候。”亭中早有一美妇人,自称金陵薛姑子,受玄真道长所托接应。赠明珠一斛为盘缠,又予路引文书,言:“运河沿线俱是汪党,可走陆路经凤阳入豫。”
行至宿州地界,忽遇流民蔽野。打听方知黄河决堤,百姓流离。一老妪哭诉:“治河款早被汪保贪墨,以沙包充石料……”陈生愤然作《河决行》诗,苏婉道:“妾善摹印,可仿汪保笔迹造假函,混入其别院取证。”遂至亳州,乔装药材商人,依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