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沈桓摔碎茶盏:“贤妻既吃斋念佛,便该为沈家香积功德。”王氏沉默良久,竟真的收拾包袱。次日天未亮,果真冒着细雨往栖霞山朝拜去了。
却说王氏才出城门,云娘立即唤来心腹丫鬟春杏:“速将这东西埋在西墙角。”春杏抖开布包,竟是扎满银针的木偶,胸前写着王氏生辰八字。小丫鬟手脚发软,拐过回廊时撞见玉哥乳母张嬷嬷。布包跌落,张嬷嬷瞥见物事脸色大变。
三更梆响,云娘忽听窗外儿啼。赶去厢房见宝哥抽搐不止,喉间堵着块茯苓糕。正乱着,沈桓举灯过来,却见云娘鬓发散乱地跪哭:“必是夫人行厌胜之术!白日里她房中人还在妾窗外窥探!”
沈桓怒冲冲查遍各房,果然在张嬷嬷枕下搜出木偶。老嬷嬷连喊冤枉,云娘却哭道:“前日还见她与夫人密语!”沈桓当即挥剑砍断桌角:“那毒妇归来必送官究办!”
谁知五更时分,张嬷嬷竟投井死了。消息传到栖霞山,王氏望着井里晃荡的碎月,忽然轻笑出声。当夜留书庵堂,自此下落不明。
云娘自此独掌家业,将沈桓哄得终日醉卧书房。这年适逢大比,沈桓踌躇满志赴考,岂料卷子被墨污了名讳。归家又见茶庄遭了官司,偏是云娘拿出放贷契书:“妾身赊了印子钱打点。”沈桓只得将祖田抵押。
奇事却接踵而至。先是宝哥夜哭见鬼影,厨娘赌咒说瞧见张嬷嬷撑伞立在后院。接着云娘金镯竟褪色发黑,道士来看后大惊:“此物带血光之灾!”最骇是中秋夜,沈桓醉眼朦胧见王氏提着白灯笼飘过月洞门。
云娘遂请法师泼狗血贴符咒,反倒招得宅中异响更甚。这日沈桓开箱取地契,惊见房契竟变成冥纸!云娘哭道:“必是姐姐阴魂作祟。”当下请来姑子念经,姑子却突然瞪视云娘:“冤有头债有主,夫人何苦骗人骗己?”
当夜雷雨交加,云娘突然癫狂撕衣,颈间抓出血痕:“不是我害的你!”沈桓夺门欲逃,却见失踪多年的王氏素衣立在廊下,腕间佛珠颗颗沁血。
原来王氏早疑云娘有诈,假意出家后潜伏邻县。那张嬷嬷投井前夜,曾密报见到春杏埋蛊。王氏遂买通游方道士,又雇伶人扮鬼,更将真房契与冥纸调包。此番归来,径直告到应天府衙。
公堂上春杏熬不过刑,招认云娘用茯苓糕噎痴宝哥陷害主母。又供出当年雨日相遇,实是云娘买通船家设局。最惊人是那道士当堂作证:云娘早与县衙钱谷师爷有私,合伙做局谋沈家产业。
沈桓听得浑身冰凉,忽见云娘疯笑:“秀才公可知宝哥究竟是谁的种?”话音未落,后堂跑出个总角小儿——竟是本该痴傻的宝哥,口齿清晰地喊:“爹爹,母亲教我认字呢!”
原来王氏暗中接走宝哥延医诊治,孩子本只是喉疾失语。云娘见事败,突然夺衙役佩刀自刎,血溅婚书之上。沈桓怔怔望着血泊,蓦地想起三年前王氏灯下补衣时轻语:“妾身不怕贫贱,只求相公心口如一。”
窗外惊雷炸响,沈桓踉跄扑向王氏,却见她退后三步合十诵经。那串重新串起的佛珠间,赫然缠着当年画舫上遗落的并蒂莲汗巾。
府尹判词曰:“宠妾灭妻伦常悖,机关算尽反误卿。金钏锁魂终有报,菱花破镜岂重圆?”沈桓散尽家产赎罪,终在栖霞寺落发。每日晨昏总见个素衣妇人携稚子跪佛,却永隔三丈不再相近。
这正是:
雨打画舫误前因,血浸佛珠知后缘。
莫怨苍天不开眼,从来人脚走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