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王府的偏厅内,烛火跳动,将徐凤年的身影映在墙上。他一袭青衫,发丝间却藏着几缕扎眼的白,正对着身前的褚禄山缓缓讲述北莽之行的种种。褚禄山身材魁梧,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粗犷,此刻却敛去了所有神色,只静静听着,偶尔在徐凤年提及凶险处时,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袍。
“那北莽草原的风,可比北凉的烈多了,” 徐凤年端起桌上的茶盏,指尖微微泛白,“当时拦截野牛群时,我都以为要交待在那里,自己也想过自己怎么个死法,没想到是被野牛给顶死……” 他声音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可褚禄山却听得心头一紧,忍不住插话:“世子殿下,您当时怎会如此冒险?要是出了半点差池,北凉……”
徐凤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若想摸清北莽的底细,不深入险境怎行?后来还好,靠着李淳罡前辈留下的剑招,才算勉强脱身。”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似乎又想起了北莽的漫天黄沙,“还有第五貉,那老贼的武功确实厉害,我与他交手时,那是真的要死了,还好最后将大黄庭注入他体内,强行使他跌落心境,然后将其斩杀。”
而此刻,偏厅的门外,一个身影正静静伫立。徐骁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便服,往日里挺拔的脊梁不知何时已经有些佝偻,左腿微微弯曲,显然是旧伤又犯了。他也想听听徐凤年此次北莽之行究竟如何。可当听到徐凤年说自己一袭白发时,徐骁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中瞬间泛起了泪光。
他想起了徐凤年小时候的模样,粉雕玉琢,抱着自己的腿撒娇,喊着 “爹,我要骑大马”。那时的徐凤年,无忧无虑,哪里会经历这般生死考验?都是自己,为了北凉的安稳,为了守住这万千子民,不得不让儿子去面对那些凶险。徐骁抬手,用袖口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心中满是愧疚。他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太不合格了,让长子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压力,如今更是让他历经生死,甚至染上了白发。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徐凤年又说起了在北莽遇到的各种人和事,褚禄山偶尔发出的惊叹声也清晰地传到了徐骁耳中。徐骁站在门外,听着儿子讲述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心就像被无数根针细细扎着,疼得厉害。他不敢再听下去,怕自己忍不住冲进去抱住儿子,也怕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屋内的两人。于是,徐骁缓缓转过身,拖着瘸腿,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偏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徐凤年正讲到与第五貉交手的关键处,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驼着背,瘸着左腿,正缓缓远去。徐凤年心中一动,那身影…… 是爹?他停下了话语,目光紧紧追随着窗外,可转眼间,那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世子殿下,您怎么了?” 褚禄山见徐凤年突然停住,疑惑地问道。徐凤年回过神,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可他心里却清楚,刚刚那个身影,一定是徐骁。爹刚才一直在门外听着吗?他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凶险经历,不知爹听了会有多担心。徐凤年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他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也明白父亲的不易,可有时候,他真的想卸下身上的重担,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夜色渐深,北凉王府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徐骁回到自己的书房,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几缕清辉。他坐在椅子上,身体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徐凤年在北莽经历生死考验的画面。
愧疚之情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徐骁喃喃自语:“小年,爹对不起你。你本是北凉世子,本该享受荣华富贵,可爹却让你去面对那些凶险,让你承受这么多压力。” 他想起徐凤年小时候,自己因为常年在外征战,很少陪伴在他身边,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要让他接任北凉,面对重重危机。
离阳朝廷时刻提防着北凉,生怕北凉势力过大,威胁到他们的统治;北莽更是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吞并北凉,扩大自己的疆域;甚至连天门后面的仙人,也在盯着北凉,不知道他们打着什么算盘。徐骁知道,无论谁接任北凉王,都要面对这些压力,可他还是不忍心让徐凤年去承受这一切。他多想自己能再撑几年,替儿子挡住这些风雨,可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身体大不如前,北凉的未来,终究还是要交给徐凤年。
徐骁沉浸在愧疚之中,可转念一想,又不禁感到欣慰。徐凤年此次北莽之行,虽然历经凶险,但也成长了不少。他不仅杀了韩貂寺,报了当年妻子吴素京城白衣案的一部分仇,还斩杀了数个北莽高手,这足以证明徐凤年的实力。
韩貂寺当年参与了京城白衣案,是杀害吴素的凶手之一,徐骁一直想找机会为妻子报仇,可奈何韩貂寺深得离阳皇帝信任,身边护卫众多,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如今徐凤年杀了韩貂寺,也算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而且,徐凤年在北莽之行中,并没有因为仇恨而失去理智,反而很理性地处理每一次生死考验,这一点让徐骁十分满意。
他知道,作为北凉王,不仅要有过人的武功,还要有冷静的头脑和理性的思维,不能被情绪左右。徐凤年能够做到这一点,说明他已经具备了成为北凉王的潜质。更让徐骁高兴的是,徐凤年还收服了一个叫做徐北枳的谋士。
徐骁早就听说过徐北枳的名字,知道他是个有才华的人,而且按理说,徐北枳还是徐家的一个分支,也算是同根了。有徐北枳辅佐徐凤年,北凉的未来就更有保障了。想到这里,徐骁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心中的愧疚之情也减轻了不少。
疲惫感渐渐袭来,徐骁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在梦中,他见到了妻子吴素,吴素还是当年的模样,一袭白衣,温柔贤淑。徐骁开心地跑到吴素身边,拉着她的手,兴奋地讲述着徐凤年此次北莽之行的种种优点。
“素儿,你不知道,小年这次北莽之行有多厉害,杀了韩貂寺,还斩杀了好几个北莽高手,连徐北枳都被他收服了。” 徐骁笑得像个孩子,“而且小年现在越来越成熟了,做事也越来越理性,北凉交到他手上,我也能放心了。”
吴素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等徐骁说完,她才轻声说:“我就知道小年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不过,你也别太逼他了,他还年轻,有些事情,让他慢慢经历就好。” 徐骁点了点头,又有些无奈地说:“就是这孩子太风流了,身边总是围着那么多女子。想当年,我可是一生只爱你一个人。”
吴素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徐骁的手:“小年的感情,我们不参与,让他自己处理就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他过得开心,身边的人都是真心对他好,就够了。” 徐骁听着吴素的话,心中豁然开朗,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深夜里,守夜的仆从路过徐骁的书房,透过窗缝,看到徐骁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微笑。仆从心中十分惊讶,他跟着徐骁多年,很少看到徐骁笑得如此开心。仆从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王爷这些年也不容易,如今看到世子殿下有出息,总算是能放心一些了。他没有打扰徐骁,悄悄退了下去,继续在王府内巡逻。
几日后,北凉的议事厅里,当着北凉众将士的面,徐骁宣布让徐凤年先去军中历练几年。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虽然徐骁之前已经为徐凤年博得了世袭罔替的资格,可大多数人依旧不看好这个北凉世子。他们觉得徐凤年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只会流连于花丛之中,根本没有能力担当北凉王的重任。
即使徐凤年此次北莽之行斩杀了谢灵、第五貉等人,打了那些不看好他的人的脸,可还是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他们认为徐凤年不过是运气好,遇到了好时机,才得以斩杀那些高手,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有能力。
面对众臣的议论,徐骁却不为所动。他知道,徐凤年虽然有了一定的成长,但还需要更多的历练,尤其是在军中的历练。只有在军中站稳脚跟,得到将士们的认可,徐凤年未来接任北凉王时,才能更好地掌控北凉的兵权,守住北凉的这片土地。
徐骁看着下方议论纷纷的大臣,语气坚定地说:“本王已经决定了,让世子去军中历练。世子此次北莽之行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他有能力,也有潜力。至于那些质疑的声音,本王不想再听。北凉的未来,终究要交给世子,让他去军中历练,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成长,更好地为北凉效力。”
众臣见徐骁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们知道徐骁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于是,徐凤年去军中历练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徐凤年得知父亲的决定后,没有丝毫犹豫,欣然接受。他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也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他收拾好行囊,告别了王府的亲人,便踏上了前往军营的路。站在军营的大门前,徐凤年望着眼前整齐的营帐和训练有素的士兵,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军中好好历练,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也不辜负北凉的万千子民。
就这样,时光在看似波澜不惊中缓缓流淌,仿佛一切都沿着既定的轨道,和谐而平静地度过了一年。这一年里,北凉大地依旧是那片充满豪情与热血的土地,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北凉军士们则日夜操练,守护着这片疆土。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暗流涌动的变故,正悄然酝酿着。
北凉的夏日,总是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浪,连空气都仿佛被烤得发烫。王府深处的凉亭里,却透着几分清凉。亭外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将炙热的阳光挡在外面,亭内摆放着一张精致的竹制躺椅,徐骁正斜靠在上面,双眼微闭,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他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衫,衣料轻薄,能感受到微风带来的丝丝凉意。往日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自从徐凤年去军中历练后,北凉的大小事务虽然依旧繁杂,但徐骁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算是暂时落了地。他偶尔会想起徐凤年在军中的表现,听下属汇报说,徐凤年在军中十分刻苦,不仅跟着将士们一起训练,还主动学习兵法战术,和将士们相处得也十分融洽,这让徐骁感到十分欣慰。
就在徐骁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个亲卫快步朝着凉亭跑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亲卫跑到凉亭外,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有些急促地说道:“王爷,有紧急信件!”
徐骁坐直了身体,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接过亲卫递过来的信,目光落在信封上,只见上面写着 “义父亲启” 四个大字。那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股独特的锋芒,徐骁一眼便认出,这是义子陈芝豹的笔迹。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陈芝豹这些日子一直在军中处理事务,怎么会突然给自己写信,而且看亲卫的神情,似乎事情还颇为紧急。徐骁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仔细读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并不长,只有寥寥数语,可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徐骁的心上。当看到陈芝豹答应离阳皇帝的指令,要前往西蜀称王时,徐骁的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虽然早就料到,以陈芝豹的性情,未必会真心支持徐凤年,可他没想到,陈芝豹竟然会这么快做出决定,而且还是选择叛出北凉,去西蜀自立为王。
凉亭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连周围的蝉鸣声都仿佛变得刺耳。亲卫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徐骁,不敢出声。可徐骁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他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手指轻轻摩挲着信封边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亲卫见徐骁神色平静,心中的紧张感也稍稍缓解了一些,轻声问道:“王爷,是否需要属下去调查一下此事?” 徐骁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亲卫应声退下,凉亭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徐骁一个人。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徐骁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这笑容中,既有对陈芝豹决定的了然,也有对未来的谋划。他靠在躺椅上,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开始回忆起与陈芝豹有关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了陈芝豹的父亲陈邛,那是他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年在战场上,陈邛为了保护他,不惜牺牲全族人的性命,最终战死沙场,只留下陈芝豹这一个独子。从那以后,徐骁便将陈芝豹接到身边,收为义子,悉心教导,视如己出。他看着陈芝豹一天天长大,从一个懵懂的孩童,成长为如今北凉军中的栋梁之才,心中既有欣慰,也有感慨。
陈芝豹作为他的六大义子之首,有着 “小人屠”“白衣兵仙” 等诸多美誉,在北凉 “一虎二熊三犬” 的说法中,更是当之无愧的 “虎”。如今在整个北凉,陈芝豹的威望仅次于他,文武双全,能力出众。当年跟随他歼灭六国的时候,陈芝豹便凭借着出色的军事才能,闯下了赫赫威名。昔日春秋四大名将之首的叶白夔,就是死在陈芝豹的手上,叶白夔临死之前,还在感叹陈芝豹的能力之强,说自己输得不冤。
徐骁还记得,陈芝豹的武器名叫 “梅子酒”,那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银枪。在江湖上,流传着 “白马银枪梅子酒,纵横天下谁敌手” 的说法,足以见得陈芝豹的武功之高,威名之盛。论兵法,陈芝豹丝毫不输于历史上的任何一位名将,他指挥军队作战,总是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取得胜利;论威望,整个北凉军中,有一大半的将士都对他信服不已,愿意听从他的调遣;论名声,他更是名扬四海,当年和徐凤年一起去皇宫接受封赏的时候,满城百姓都纷纷涌上街头,只为一睹他的风采,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那场面,比徐凤年这个世子殿下还要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