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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素影沉疴离至亲 人屠垂泪守寒衾(2 / 2)

袁左宗依旧保持着军人的站姿,脊背挺得笔直,可那双常年透着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却蓄满了泪水。与西楚大战时,妃子坟战役,他率领的轻骑兵战至最后只剩下自己,最终重伤昏迷,是吴素派去的医官跟随陈芝豹前去日夜照料,才捡回一条命。此刻他望着灵堂内徐骁孤单的身影,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最终只是低声对身旁的人说:“好好守着,别让王妃娘娘走得不安稳。” 话落,他抬手抹了把脸,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眼眶依旧通红。

齐当国站在陈芝豹身侧,平日里总挂着笑意的脸上没了半分轻松,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为吴素诵经祈福。他曾因顽劣被徐骁责罚,是吴素偷偷塞给他糖糕,笑着劝他 “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此刻风卷起他孝衣的衣角,他缓缓睁开眼,望向灵堂的方向,眼底满是悲戚:“王妃娘娘一生向善,定能去往好地方。” 声音不高,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叶熙真手里握着一支毛笔,笔尖悬在一张白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擅长文书,往日里总爱帮吴素整理王府的账目,吴素也常夸他 “心思细,是个可靠的孩子”。此刻纸上只落下了 “王妃” 两个字,墨迹却因他手的颤抖晕开了一片。他望着那两个字,眼泪滴在纸上,将墨迹晕得更开,嘴里喃喃道:“以后,再也没人催我整理账目了……” 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瞬间被灵堂的哀乐淹没。

姚简站在最外侧,双手插在孝衣的口袋里,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他曾因做错事想离开王府,是吴素拉住他,说 “王府永远是你的家”。此刻他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面的石子,石子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灵堂的方向,眼底满是茫然与悲痛,像是还无法接受那个总对他温和笑着的义母,就这样离开了。

而离北凉王府数十里外的北凉军营处,北凉的军帐连绵数里,往日里营中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甲胄碰撞声,此刻尽数消散,只剩寒风卷着黄沙,在帐篷间呜咽穿行。三十万大军将士,此刻皆卸去了甲胄上的猩红披风,换上了素白的孝带,那孝带在灰褐色的军营里连成一片,像给这片常年弥漫着杀伐气的土地,铺上了一层薄霜。

主营帐外,几位跟随徐骁征战多年的老将,正垂手肃立。他们脸上没有了往日里议事时的激昂,眉头紧锁,眼神沉重地望着主营的方向。其中一位握着佩刀的老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鞘上的铜环在寂静中偶尔发出一声轻响,又迅速被寒风吞没。“王妃待我等如亲眷,当年我负伤垂危,是王妃亲自调药……” 一位老将低声开口,声音里满是哽咽,话没说完,便别过脸去,抬手抹了抹眼角 —— 在北凉军中,这些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此刻却难掩悲痛。

再往军营深处走,普通士兵们或立或跪,整齐地排列在各自的营帐前。他们没有高声哭泣,只是低着头,手里握着兵器,沉默地朝着北凉王府的方向。有年轻的士兵,眼眶通红,紧紧咬着嘴唇,不让哭声溢出喉咙 —— 他们中许多人,都是靠着吴素设立的军属抚恤,才让家中老母妻儿得以安稳。寒风掀起他们衣襟上的孝带,却没有一个人动,仿佛要用这沉默的坚守,送这位待将士如子的北凉王妃最后一程。

远处的校场上,平日里用于操练的旗帜,此刻都降了半旗,素白的布条系在旗杆上,随风飘动。偶尔有战马嘶鸣,声音却低沉而哀伤,像是也感受到了这军营中的悲恸。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这片寂静的军营里,给三十万将士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凄冷的金色,也给这片曾被他们用热血守护的土地,添了几分沉重的肃穆 —— 他们知道,那位总在将士出征时送来御寒姜汤、在他们凯旋时亲自迎接的王妃,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当北凉王府的讣告贴出时,正值清晨市集最热闹的时辰。可当巡街的兵卒用沙哑的嗓音念完 “王妃吴素仙逝” 几个字后,整条街瞬间静了下来 —— 原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没了,挑着菜筐的农户顿住了脚步,连街边嬉闹的孩童都被大人拉住,怯生生地望着兵卒手中的白幡。

最先有动作的是街角卖胡辣汤的张老汉。他颤巍巍地端起灶上的铜锅,将刚熬好的热汤尽数倒进泔水桶,又从里屋翻出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蘸着水在店铺门板上写了 “休市三日,悼念王妃” 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当年俺娘重病,是王妃派来的医官救了命,这汤,俺咽不下。” 他对着王府的方向拱了拱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身后几个商贩见状,也纷纷收起了摊位,一时间,整条市集的门板上,都贴满了素白的纸条。

城墙上的公告栏前,围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有穿粗布短打的脚夫,攥着刚挣来的铜板,望着讣告上的字红了眼眶;有戴着帷帽的妇人,从袖中取出绢帕,一边擦泪一边低声念叨:“去年大旱,是王妃开仓放粮,俺们才熬过了难关……” 人群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让孙儿扶着她朝着王府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磕得郑重:“王妃是活菩萨啊,怎么就走得这么早……”

到了傍晚,王府外的长街上,已经摆满了百姓自发带来的祭品。有农户送来的新鲜蔬菜,有绣娘连夜绣的素色荷包,还有孩童捧着的 handful 野菊花 —— 这些东西或许不值钱,却被整齐地摆放在街两侧,像一条长长的、肃穆的队列。没有人大声哭泣,只有偶尔传来的低泣声,与风中飘动的白幡相和。有巡夜的兵卒想劝百姓早些回家,却被一位老者拉住:“俺们就在这儿守着,送王妃最后一程,让她知道,北凉百姓记着她的好。”

夜色渐深,街上的百姓却没少,反而有更多人提着灯笼赶来。点点灯火在长街上连成一片,映着百姓们肃穆的脸庞,也映着王府门前那两盏写着 “奠” 字的白灯。风从街那头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却没人愿意离开 —— 他们知道,这位曾为北凉百姓遮风挡雨的王妃,再也不会掀开王府的帘子,笑着问他们 “今年的收成好不好” 了。

……

当吴素离世的消息来到离阳皇宫的御书房内,烛火跳动着映在赵惇的脸上,他手中捏着那份从北凉快马送来的讣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吴素仙逝” 四个字,墨色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殿外的夜风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却没让这位刚登基不久的新帝有半分动容,他只是垂着眼,神色难辨。

“陛下,北凉送来讣告,是否要按例遣使吊唁?” 内侍躬身站在一旁,声音小心翼翼 —— 谁都知道,离阳与北凉素来微妙,这位新帝登基后,更是多次暗中试探北凉的虚实,此刻面对吴素的离世,没人敢揣测帝王的心思。

赵惇缓缓抬起头,将讣告放在御案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 “笃、笃” 的轻响,与殿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吴素……”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当年徐骁能在北凉站稳脚跟,这位王妃可没少帮衬。” 话落,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吊唁是该有的,派个礼部侍郎去便是,礼数周全些,别落人口实。”

内侍刚要退下,却被赵惇叫住:“等等,”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平静无波,“让暗卫再探探北凉的动静,徐骁此刻的心思,还有徐凤年那小子…… 都得盯紧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让北凉借着办丧事的由头,搞出什么名堂。”

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宫墙上。没人知道,这位帝王在提及吴素时,心底是否有过一丝惋惜 —— 毕竟那位北凉王妃,曾是离阳皇室都需忌惮的存在。但更多的,是对北凉局势的考量:吴素的离世,是北凉的损失,或许,也是离阳的机会。

“去吧,” 赵惇转过身,重新坐回御座,拿起奏折,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让礼部尽快拟好吊唁的文书,明日一早便出发。” 只有御案上那份被捏得有些发皱的讣告,默默诉说着这位帝王在平静表面下的权衡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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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

素衣半载卧沉疴,人屠垂泪守寒榻。

辞王请剑江湖远,指掩唇边语未裁。

六国烽烟一诺重,岂容枭骨委蒿莱。

当年许嫁山河日,今剩龙啼绕灵台。

朱门忽裹素绫幡,雪打石狮泪不乾。

供粥渐冷香灰落,白发三千对烛残。

红衣褪尽倚廊柱,帕湿犹闻唤暖炉。

《女诫》空翻指微颤,烛台惊扶语带苏。

凤年叩额三声闷,誓作北凉新砥柱。

梅子酒纹摩旧忆,枪王义子立深更。

禄山袖拭十一剑,暗许孤身护世盟。

袁公憋泪军姿肃,妃坟恩重不言声。

营连素带三十万,黄沙掩甲泣无声。

暗卫窥凉夜未央,礼官衔命出宫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