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众人劝说下,刘备仍“固执己见”,堂下诸将有些躁动。张飞、赵云等人也纷纷出言,语气焦急:“主公!若只一味推却,恐众心懈怠,三军解体啊!”
诸葛亮见火候已到,再次开口,提出了一个折中且名正言顺的方案:“主公平生以忠义为本,未肯便称尊号,此心亮等皆知。然今主公已有荆襄、两川、交州之地,更于汉中大破国贼,功盖寰宇。依亮之见,可暂为汉中王。昔年高祖皇帝便是于汉中启基,终成帝业。主公进位汉中王,既可彰显破曹之功,亦可名正言顺地以王命封赏将士、任命州牧,整合力量,与魏王曹操分庭抗礼,此为权宜之计,实为日后光复汉室奠定基业也!此乃权宜之计,非为僭越。”
刘备猛地转身,眼中含泪,痛心道:“孔明!你……你……汝等虽欲尊吾为王,然不得天子明诏,亦是僭越,是为不忠!吾不敢为。”
庞统情绪激动,闻言几乎是在呐喊:“主公!今日之势,若主公执意不王,则名号不彰,权威不立,三军将士何以自处?天下忠汉之士何以归心?何以讨国贼?汉室再无希望矣!今宜从权,不可拘执常理!难道要坐视曹贼一步步蚕食汉祚,而主公却困守臣节,无所作为吗?此乃从权救国之策,非为一己之私啊!”
“大哥!”张飞早已按捺不住,声如洪钟,大叫道:“那曹操不过是阉宦之后,异姓之人,尚且敢自称魏王!何况哥哥你乃堂堂汉中山靖王之后,正宗的汉朝宗派!莫说汉中王,就是此刻称了皇帝,奉续大汉香火,有何不可?哪个敢不服,问问俺老张的蛇矛答不答应!”
“三弟!休得胡言!”刘备厉声叱喝,打断了张飞的“狂言”,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身躯微微颤抖,显是内心激荡已极。
诸葛亮率先叩首,言辞恳切至极:“主公!宜从权变,先进位汉中王,整饬内外,凝聚人心。待时机成熟,再行表奏天子,若天子能出曹贼之手,必会追认。此乃曲线救国,未为迟也!望主公以汉室江山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
堂内寂静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所有人的目光,灼热、恳切、决绝,都牢牢锁定在刘备身上,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他挺拔的身躯压弯。
刘备孤立在众人之前,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内心的极度挣扎而微微颤抖。他的目光,如同最沉重的犁铧,缓缓划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看见诸葛亮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逼迫,只有如星空般浩瀚的冷静与洞悉全局的睿智,仿佛在无声地陈述着无可辩驳的天下大势。
他看见庞统因急切而微微泛红的面庞,那双凤眼中燃烧着刚烈的火焰,几乎要将他那“谦守臣节”的固执灼穿,充满了时不我待的焦灼。
他看见法正微微前倾的身体,那紧锁的眉头下是算无遗策的深谋远虑,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他,这是唯一合乎时宜、合乎利益的抉择。
他的目光掠过张松,这位益州才子此刻脸上再无平日的机敏跳脱,唯有全然的郑重,他用力地点着头,那神情仿佛在说:“名分已至,天命所归,主公切勿迟疑!”
而当他的视线触及张飞时,这位豹头环眼的猛将,竟也屏住了粗重的呼吸,铜铃大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平日的莽撞,只有一片毫无保留、近乎纯粹的赤诚,那眼神在呐喊:“大哥!为了大汉,你就应了吧!”
最后,他望向了沉稳如山的赵云。子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那双一贯清澈坚毅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毫无动摇的赤胆忠心,以及一种深沉的、对复兴汉室伟业的殷切期盼。那是一种无声的誓言,无论刘备作出何种决定,他都将誓死追随。
这些都是与他生死与共,将毕生理想寄托于他身上的股肱之臣。他们所求,并非一己私利,而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兴复汉室。
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坚定,也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众望所归”。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人撕裂的“悲怆”和“无奈”彻底笼罩了刘备。他仿佛被这无数道目光推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再无退路。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北方——那是许都的方向,是天子蒙尘的方向。他仿佛能看到高祖刘邦、光武皇帝在云端注视着他,也能看到许都皇宫中,那位形同傀儡的天子无助的眼神。两行滚烫的热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沿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