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猛地起身,案几被带得摇晃,残余的茶水再度泼洒。他对着彭羕,深深一揖到底:“若非先生警醒,一语点破这滔天杀局,备与这数万忠勇将士,旦夕之间,便要化作涪江鱼鳖,尸骨无存矣!”
帐外风雨呼啸,将刘备散落的发丝吹得纷飞。彭羕端坐不动,蓑衣上雨水滴落在青砖地上。
“先生大才!洞察天机地理,救我全军于水火!”刘备直起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热切。他一步上前,竟不顾彭羕蓑衣上的泥水,一把紧紧拉住对方冰冷的手腕,那份求贤若渴的急切几乎要灼烧起来。“备斗胆,愿拜先生为幕宾,朝夕请教,共谋匡扶汉室之大业!望先生不弃!”
彭羕傲然一笑:吾非为功名而来,实不忍见生灵涂炭。
“先生高义,备……铭感五内!”刘备再次深深一揖,这次带着十足的郑重,“然先生既怀济世之才,目睹生灵倒悬,岂忍袖手?备虚席以待,唯愿先生暂留军中,指点迷津,解万民于倒悬!此非为备一人之私,实为这巴蜀万千黎庶!”他言辞恳切,直指彭羕心中那不可撼动的“不忍”。
彭羕沉默片刻,那滴落在青砖上的水声似乎也慢了一拍。他缓缓抬眼,再次扫过帐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雨幕,终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既为苍生计……羕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刘备眼中精光暴涨,如获至宝:“好!好!传令!”他猛地转向侍立帐口亲兵队长,“速备上宾之礼,安顿彭先生!”他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然而,这拜贤纳士的欣喜之情瞬间被更迫切的危机压了下去。刘备脸上的激动迅速转为铁一般的凝重,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来人!取我令箭,传令前寨魏延、黄忠!”
他饱蘸浓墨,就着摇曳的烛火,在军令上疾书,字迹如刀劈斧凿,力透“纸”背:
魏、黄二将亲启:涪江凶险,敌或决堤!立撤江边营垒,移军高地!昼夜轮替巡江,紧盯水势!懈怠者,斩!失察者,斩!营盘有失者,军法从事!十万火急!玄德手谕。
前寨营盘,夜风呜咽,裹挟着涪江的潮气阵阵扑来。魏延与黄忠并立于高处,借着稀微星光俯瞰脚下营盘。不远处涪江如一条沉睡的黑龙,江涛低吼,似在梦中磨砺着利齿。远处江岸泥土被水流浸泡得松软,隐约可见道道深浅不一的水痕,如同大地的旧伤疤——那是江水反复噬咬留下的印记,无声诉说着它的反复无常与狂暴本性。
魏延按剑的手青筋微凸,眼神锐利如鹰隼:“你我二人,自今日起,昼夜轮值,片刻不得松懈!白日归你,弓弩手尽布高处,紧盯江面与上游动静;黑夜属我,重甲步卒枕戈待旦,扼守堤岸要冲!”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铁一般的冷硬,“换防时辰,以三支火箭为号,不见信号,绝不可擅离寸步!传令下去,各营战马,今夜起卸下銮铃;斥候巡夜,草履裹麻,务必悄无声息!”
军令如山,迅速传遍前寨。白日里,黄忠亲率精锐弓弩手登上营盘西侧高地。江风猎猎,吹动老将军花白的须发。他目光如电,扫视着江面每一处可疑的涟漪、上游每一片可能藏匿敌踪的岸影。兵士们屏息凝神,强弓劲弩斜指苍穹,箭镞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营寨四周,哨探如撒出去的网,无声潜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被迅速捕捉、层层上报。
夜幕降临,魏延顶盔掼甲,如铁塔般矗立江岸。火把的光晕在他冰冷的铁甲上跳跃,却化不开他眉宇间凝重的杀气。重甲步卒列阵堤后,长矛如林,盾牌相衔,筑成一道血肉堤坝。值夜的士兵无不双耳竖起,捕捉着风中每一缕异响——是江涛的呜咽,还是铁锹掘土的沉闷?是夜枭的啼鸣,还是敌兵潜行的窸窣?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如弦。魏延不时亲自巡视,俯身抓起一把堤岸泥土,在掌心捻开,细察湿度和颜色,又凑近鼻端嗅闻是否有江水异样的腥气。他的目光,反复逡巡着白日里黄忠标记出的那些松软可疑的堤段,如同审视着敌人可能决堤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