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看似在献策,实则处处设饵。庞统深谙曹操多疑性格,故意欲言又止,引得曹操愈发心痒难耐。而帐外渐起的江风,仿佛在为即将揭晓的连环计奏响序曲。
曹操帐中,烛火通明。庞统见曹操已入彀中,便不再卖关子,起身踱至悬挂的江防图前,手指轻点长江水道,缓声道:某有一策,可解丞相水军之困。
曹操双目灼灼,倾身向前:先生快讲!
庞统取案上杯盏为喻,将茶盏排成一列:大江风浪,潮汐无常。北军将士不谙水性,舟船颠簸,自然眩晕呕吐。说着,他以竹筷横贯数盏,若能以大船为骨,小船为辅,三十为一列,五十成一阵,首尾以铁环相连船船相衔,再铺就三尺宽的厚木板。
如此连环战阵,庞统眼中精光闪烁,莫说将士如履平地,便是战马也能驰骋往来!他信手将酒水泼向示意图,水珠在上滚落,任它惊涛拍岸,我自岿然不动。届时千帆竞发,周瑜水寨不过弹指可破!
帐中一片寂静。程昱突然击掌:妙啊!连环之船稳如陆寨,何惧风浪?
曹操却沉吟不语,手指轻叩案几。庞统见状,又添一把火:昔年武王伐纣,以锁船横渡孟津。今日丞相......
且慢。曹操突然打断,船队连环,固然稳固。但若遇火攻......
庞统早有所料,不慌不忙斟了杯酒:丞相多虑了。时值隆冬,唯有西北风。周瑜若敢火攻,岂不是烧他自己?说罢仰头饮尽,酒渍顺着胡须滴落。
曹操眼中疑虑渐消。庞统趁机再进一言:况且连环战船可分可合。战时解开铁索,仍是千帆竞发!
曹操拍案而起,就依先生之计!当即传令三军铁匠连夜打造连环大钉。
庞统低眉饮酒,掩去眼中笑意。他心知,这铁索连舟之日,便是周瑜火攻得逞之时。而此刻帐外呼啸的北风,仿佛也在为这场惊天谋局喝彩。
酒过三巡,庞统见曹操已深信连环之计,便又进一言:统观江东局势,周瑜虽掌兵权,却不得人心。他压低声音,手指轻点案几,鲁肃谦和却失之优柔,黄盖老将反受责罚,周泰等将更是心怀怨怼……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先生之意是?
庞统成竹在胸:若丞相允准,统愿再渡江南,凭这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江东豪杰来降。说着举起酒杯,在烛光下映出摇曳的影子,届时周瑜孤立无援,必为丞相所擒。周瑜既破,刘封不过丧家之犬耳。
程昱在旁听得真切,忍不住插话:先生此计若成,当立不世之功!
曹操抚掌大笑,亲自为庞统斟满美酒:若得江东来降,操必上表天子,封先生为三公!金樽中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芒。
庞统却将酒杯轻轻推开,正色道:统非为功名利禄,实见连年战乱,民不聊生。他望向帐外漆黑的江面,只愿丞相渡江之日,能善待黎民百姓。
曹操闻言肃然,起身踱步至帐门:先生多虑了。操奉天子明诏讨逆,自是吊民伐罪。突然转身,衣袍带起一阵风,岂会效董卓之流,行暴虐之事?
庞统仔细观察曹操神色,见他言辞恳切,便顺势下拜:丞相仁德!如此,统更当效犬马之劳。顿了顿,又面露难色,只是……
先生但说无妨。
统在江东尚有宗族数十口,恐遭大军迁连……
不等庞统说完,曹操已会意,当即唤来书记官:取白绢来!
侍从捧来雪白绢帛,曹操亲自执笔,笔走龙蛇:诏曰:庞氏一族,朝廷优容,敢有加害者,夷三族!写罢取出丞相金印,重重钤上。
庞统双手接过,就着烛光细看。印文在绢上泛着朱红的光泽,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深深拜谢:丞相大恩,统没齿难忘。
夜色已深,庞统起身告辞:事不宜迟,统这就启程。丞相切记,连环战船需速速打造,切莫走漏风声。走到帐门又回头叮嘱,周瑜多谋,若被他察觉...
先生放心。曹操自信满满,三日内必完成连环大计。
曹操亲自送庞统至江边。夜雾弥漫,一叶扁舟已候在岸边。庞统临上船前,忽然握住曹操的手:丞相保重。他日江南再见,必是……话未说完,江风骤起,吹散了余音。
曹操望着小舟消失在浓雾中,心中豪情万丈。他怎会想到,这保他宗族的绢帛,实则是庞统全身而退的护身符;而那看似为他着想的叮嘱,正是确保火攻成功的最后一步棋?
江风呜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即将揭晓的惊天秘密。庞统站在船头,手中紧握那份保命文书,望着渐远的曹营灯火,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连环计已成,接下来,就等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