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天帝召见(二)(2 / 2)

梦境中云雾遮蔽,众多仙家身影模糊,玉帝亦在其中。

高台上,公仪尘的身影清晰可见,却难掩重伤未愈的虚弱。

公仪尘声音温和却带着力竭的沙哑:“君笙,本座欲收你为徒,你可愿行拜师之礼?”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议论声。

“这孩儿容貌……竟似那罪神灵瑶。”

“慎言。”

“仙尊若收他,岂非公然与陛下作对?”

所有人都以为,濒临绝境的孩子会立刻答应。

然而,那小小的魂魄却站得笔直,仰着头,声音清亮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想让我拜师?可以。

要么,你现在让我杀了你;要么……等我长大,娶了你,再杀了你。”

满场哗然。讥笑声、斥责声四起。

公仪尘似乎被这惊世骇俗的回答震住,加之伤势,身体微晃,一时竟说不出话。

在一片混乱中,小君笙被祖神迅速带离。

后续补充的细节仿佛后来有人补记:公仪尘支撑不住晕厥。

醒来时,发现小君笙的魂魄竟去而复返,守在他榻前。

“现在无人,你可愿真心拜师?”公仪尘勉力问道。

小君笙恭敬行礼,小声道:“方才若直接答应,天幕后的那道杀气,早已将师尊您撕碎了。那样说,只是为了保护您。”

公仪尘震惊:“……是你祖父教你的?”

“阿笙自己感觉到的。”孩子眼神澄澈却早慧,“师尊,我时间到了,在昆虚界等您。”

临走前,他忽然回头,绽出一个纯粹的笑容,“师尊,您真好看。长大后,我一定来娶您。”

公仪尘望着空荡荡的寝殿,剧烈地咳嗽起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这真是……孽缘啊……”

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竟能说出这般话,心思敏锐得令人心惊。

……

陌尘合上书,掌心已被冷汗浸透。

这两本书,像最残酷的解剖刀,将看似温情脉脉的伪装彻底撕开,露出底下冰冷、算计、甚至血腥的真相。

原来如此……

公仪尘与阿笙的母神灵瑶是师妹也是挚友,一开始他就是要护着阿笙。

正因为这份情谊,他无法回应阿笙那份悖逆伦常的炽热爱恋。

所以,他利用了魔种侵蚀不死树心的间隙,强行分离出自己这个拥有独立意识的“顾陌尘”,来代替他去爱阿笙,保护阿笙。

所以他后来元神沉睡,苏醒后发现局面失控,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之后所有的磨难、纠缠、甚至那看似被迫的亲近……难道都在他算计之中?

而他最终的目的,竟是……成全我与阿笙的情?带着那副冷情冷性的面具,独自走向毁灭?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放任甚至推动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制衡?还是……现在的陛下心里也有对公仪尘爱而不得的恨意。

陌尘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涩又痛。

他不再犹豫,将两本至关重要的书籍收入袖中,身影化作一道不易察觉的流光,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耳目,径直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天庭。

就在他离去后不久,仙会散朝。

遥清的身影出现在凌霄殿侧,低声禀报:“陛下,顾陌尘已离去。”

天帝负手立于殿前,望着下方无垠云海,目光深远,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里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释然?

“父神当年种下的因,便到此为止吧。公仪尘……他也苦够了。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受那么多苦。

虽不知道他在祖神那里到底说了什么,这一切无论值不值得,都过去了。

顾陌尘既能避过天罚存续至今,便是得了天道默许。罢了……由他去吧。

只是他那逆天的树灵神器,必须降下天罚毁去才好,还有空间神族的三大神器,一定要收编,为天庭所用。”

阿尘你对吾说过的话,都记得,唯有把神器摧毁,你才不会被三界妖魔哄抢,你说你想做凡人,神器毁了,吾就许你一个做凡人的机会。

反噬的剧痛如附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痛楚。

法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撕裂。陌尘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却仍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步挪到了青霜城逍遥宗那气势恢宏的大门前。

最终,意志不敌沉重的伤势与紊乱的法力,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意识渐渐回笼。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只感觉有人在轻柔地解开他沾满尘污和冷汗的衣袍,试图替他更换。

“……不用。”他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干涩,下意识地抬手格挡,挣扎着想坐起来。

视线好不容易聚焦,看清了床边忙碌的身影一个眉眼清秀、带着几分药香的少年。

“池雨?”陌尘脱口而出,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愕。

那少年动作一顿,惊讶地看向他:“公子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陌尘没有回答,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弥漫着浓郁草药味的房间,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丹药瓶罐。“这里是……?”

“逍遥宗炼丹房。”墨池雨老实回答,手里还拿着干净的布巾,“公子昏迷在宗门外,是巡夜弟子将您送来的。”

陌尘心下一紧,急忙追问:“最近……可有月影宗的弟子到来?”

墨池雨眼睛微微睁大:“公子真乃神人,确实有几位月影宗的仙长在此暂住。

不过……”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还有三位身份更贵的客人也在此处。”

“带我去见他们。”陌尘心中一急,猛地就要下床,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了内伤,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上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公子,您伤得太重,还需静养……”墨池雨连忙上前想扶住他。

陌尘挥开他的手,强撑着虚软的双腿,固执地要往外走。刚踉跄到门口,房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无名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下一刻,无名并指如剑,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瞬间没入墨池雨的眉心。

墨池雨身体微微一震,眼神从之前的单纯茫然迅速变得清明而复杂。

他看着无名,又看看陌尘,最终叹了口气,语气熟稔又带着点无奈:“哥……他怎么又搞成这副样子?”

无名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兄长式的责备:“轮回多少次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没长进。公仪尘还没与他融魂,自然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墨池雨尴尬地挠挠头,看向屋内:“都伤成这样了……公仪尘人呢?”

无名没回答,只朝院子里扬了扬下巴,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公仪尘,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嗖地一下从院外蹿了进来,嘴里还叼着根草茎,衣袍上沾着几片草叶,正是刚才在扑蝴蝶玩得不亦乐乎的公仪尘本体。

他拍拍手,有些不耐烦:“干嘛?正忙着呢!”

无名朝屋内努努嘴:“趁他现在虚弱,赶紧的。”

公仪尘啧了一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啰嗦。你们俩,外面守着去。”

他不容分说地将无名和墨池雨推出房门,反手布下了一道隔绝内外的结界。

结界内,公仪尘脸上的嬉笑懒散瞬间收敛。他走到床边,看着因强忍痛苦而微微颤抖的陌尘,叹了口气,盘膝坐下。

掌心一翻,一团柔和而充满生机的绿色光晕——树灵,缓缓浮现。

精纯磅礴的仙灵之气如温润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陌尘几近枯竭的经脉。

陌尘额间那对因灵力暴走而若隐若现的银色树角,也在这滋养下缓缓隐去。

公仪尘收回树灵,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树灵只能暂时压住反噬,治标不治本。

下次再发作,你这对角还得冒出来。

要不……树灵还是还给你温养着?”

陌尘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沉寂的疲惫,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得近乎空洞:

“公仪尘,融魂吧。”

公仪尘愣了一下,挑眉打量他:“哟?上次不是还信誓旦旦要取代我么?

去天庭溜达一圈,回来变得这么豁达大度了?”

他试图用玩笑打破这过于沉重的气氛。

陌尘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仿佛要穿透这具皮囊,看清最深处的灵魂:“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你想牺牲自己,来成全我和阿笙,是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

公仪尘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别开视线,语气重新变得不耐烦,甚至有些粗暴地打断他:“胡说八道什么。

再过两日就要跟逍遥宗的人去瑶光殿秘境了,你不想路上再疼得死去活来,就乖乖跟我共用一体。

如今你修为不够……以后要打架的事就我来,动嘴讲理的事你来,狐族共生咒我会再想办法替你化解。”他试图转移话题。

陌尘:“是不是杀了月尘,咒就解了。”

公仪尘:“嗯。”

陌尘:“你下的去手吗?曾经的你不也保护过你的师弟月尘吗?”

公仪尘:“以前是以前,现在的他犯错了就要承担后果,我不杀他,自有人会杀他的,死在我手上足够好了。”

但陌尘只是固执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那个问题,仿佛那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

“你,怕死吗?”

公仪尘沉默了很久。

结界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或者说,是无法再面对那双过于清澈、仿佛能映出他所有伪装的眼睛。

他猛地捏动一个繁复的法诀,低喝道:“……啰嗦。凝神静气,在识海里用树灵好好调息。”

陌尘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化作点点流光,融入公仪尘的体内。

顾陌尘在识海之中盘坐着,这反噬的伤和狐族共生咒吸走他的修为这些事,也间接影响了本体。

伤痛本体也能感受的到。

结界散去。

公仪尘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对门口的无名和墨池雨挥挥手:

“好了,解决了。

你们可以走了,我歇会儿。”

无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墨池雨退了出去。

院外,墨池雨忍不住小声问:“哥,融魂成功了……可他看起来怎么一点也不开心?”

无名望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他的分身术与旁人不同。

别的仙家分身或是法力所化,或取材料炼制。

他的分身……是以自身的三魂七魄碎片为引,融合特殊机缘才凝成的。

陌尘这个,更是与他同源相生,几乎算是另一个完整的‘他’。

融魂……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更何况,他早年分离出的那两具承载‘善’与‘恶’念的分身,至今下落不明。

月尘那只小狐狸,似乎也在找它们。

若魂魄长期无法归位圆满……”无名顿了顿,声音更沉,“他离油尽灯枯也就不远了。”

墨池雨闻言,脸上露出焦急之色,拽住无名的衣袖:“哥,那你快帮帮他啊!”

无名摇了摇头,神色复杂:“我受当今天帝之命,在此‘监督’、‘约束’于他。

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

枷锁缠身,非为束缚,实为挽狂澜于既倒,护其不至彻底倾覆。”

池雨更不解惑的问道:“他已经这么……为什么陛下还要你监督他?

难道还怕他反了天庭不成?”

“三魂七魄不全,神智便有缺漏。”无名解释道,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偶尔会……陷入狂乱,敌我不分。

一旦发作,唯有我能以混沌本源之力强行压制,令他恢复片刻清明。

所以他近来记忆越来越差,自身难保,却还……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也能保持清明理性。”

他看了一眼房门,未尽之语化一声叹息,“只是他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无所不能了,谁都想救,却没发现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墨池雨眼睛一亮:“那我们去找相宜。他执掌命格簿,肯定知道另外两具分身的下落。”

无名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待瑶光殿之事了结,便带他去幽冥界走一遭。

这或许……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景之满脸焦急地跑了进来,气息不稳地喊道:“大伯,不好了。

父亲的那几位徒弟……他们不知怎么,全都……全都中了很奇怪的毒。”

无名神识瞬间铺开,略一探查,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他干咳一声:“……他们中的是烈性合欢散。”

他一手拉起墨池雨,另一手拽住还懵懂茫然的景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避一避。”

下一刻,三人已立于远处的云海之上,遥遥望着逍遥宗那处客院。

景之担忧地回头望:“大伯,那父亲他怎么办,他还在里面。”

无名表情高深莫测,语气甚至有点微妙:“你父亲……嗯,他许久未曾与道侣亲近了。此番……便让他‘放肆’一回也好。

温存过后,我们……稍后再来接他。”

“久旱逢霖,虽是鸩毒,亦饮甘饴。”墨池雨说道。

景之更加困惑了,眨着清澈的眼睛:“温存?‘放肆’?是什么意思?

父亲会有危险吗?”

墨池雨脸一红,赶紧捂住他的耳朵,把他拉到一边,含糊道:“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为什么,他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

顶多……顶多明天起来腰酸背痛。”

“情潮如劫,渡则生温存,不渡则成心魔。小孩子不要懂太多。”无名说道。

云海之上,三人心思各异地沉默着。

而下方逍遥宗客院内,被刻意遗忘的公仪尘主导意识,但融魂后陌尘的某些执念和情感亦在影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