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陌尘都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摆布,药汁滑落也不擦,只是在他松手后,默默地侧身躺下,留给他一个冰冷沉默的背影。
三月后。
人界春雪消融,夏蝉初鸣。
陌尘的身体在君笙不计代价的灵药滋养下,不可避免地起了变化。
果然阿笙还是对我使用了禁术,白氏一族的禁术加上千颜丹这种禁丹让身体发生了改变。
宽松的衣袍也渐渐掩不住那微微隆起的弧度。这变化像一把钝刀,日夜凌迟着他残存的意志。
一日午后,他坐在梳妆镜前。
镜中人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沉寂如古井,只有那突兀的弧度刺眼地提醒着他身体的“异常”。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死寂的眼底骤然掀起滔天巨浪。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殿宇的宁静。
他猛地抓起手边的玉梳,狠狠砸向镜面!“哗啦!”
清晰的影像瞬间碎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映照出他扭曲痛苦的脸。
这碎裂声像是点燃了导火索。
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扑向床榻,双手抓住被褥和纱帐,用尽全身力气撕扯。
“嘶啦——!”
锦缎碎裂的声音刺耳。
他赤着脚跳下床榻,冲到书案前,双臂猛地一扫。
“哗啦啦……”
堆积如山的书籍、笔墨纸砚如同雪崩般倾泻而下。
桌子被掀翻,椅子被踹倒,价值连城的法器摆件被狠狠掼在地上,砸得粉碎。
整个殿内一片狼藉,如同狂风过境,满地都是破碎的残骸,映照着他内心彻底的崩塌。
“陌尘,陌尘……”君笙冲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末日般的景象和站在废墟中央、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狂乱绝望的人。
陌尘看也没看他,猛地转身,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冲出殿门,朝着波光粼粼的月泉湖狂奔而去。
“不要—不……”君笙目眦欲裂,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湖边,陌尘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
“噗通!”冰冷的湖水瞬间将他吞没。
单薄的白色身影在碧波中迅速下沉,像一片被无情水流卷走的凋零花瓣,没有挣扎,只有一种解脱般的沉寂。
巨大的悲凉感弥漫开来。
君笙紧随其后扑入水中,强大的神力瞬间禁锢了水流,回溯之力发动。
他强忍着反噬,使用回溯。
下沉的身影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时光倒流般回到岸边。
陌尘浑身湿透,剧烈地咳嗽着,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眼神却比湖水更冷。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陌尘却像没看到他一样,转身又朝着另一侧的万丈悬崖踉跄奔去。
风呼啸着灌满他的衣袖,吹乱他的长发。他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翻滚的云海深渊。背影单薄而决绝,带着一种历尽沧桑、万物皆可抛的荒芜。
“小尘儿,回来。”君笙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恐惧。
陌尘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茫得让人心碎,然后,他张开双臂,像一只折翼的鹤,朝着深渊倒了下去。
决绝的姿态写满了对世间一切的厌弃。
君笙的身影再次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回溯之力再次强行扭转时空。
两人重新站在崖边。
“够了,我的空间戒里蕴含了一丝时间的神力,你死不掉的,就算真的死去我也会用空间戒复活你一次,除非你想让我神魂俱灭。”君笙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腕,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愤怒。
陌尘被他拉回,所有的绝望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甩开君笙的手,指着他的鼻子,用尽毕生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嘶吼、咒骂,字字泣血:
“君笙,你这天理不容的孽障,强占师身,逆伦悖德。
我当初瞎了眼看上你,就该让你烂死在天牢星域永远都不要出来。
你比九幽秽土里爬出来的蛆虫还令人作呕。
锁我灵力,封我修为,囚我于此,如今还用这等阴毒的禁术毁我仙身。
你这披着神君皮的畜生。”
你口口声声的爱,就是把我变成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你的爱比魔渊的瘴毒还脏。
令人窒息,令人作呕。”
君笙用尽全力钳制住他:“乖,别闹了好不好,怪我都怪我,现在一时接受不了也没用,这禁术,禁丹已经生效,小尘儿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
“放开我,你这该被千刀万剐、神魂俱灭的疯子。
我诅咒你,诅咒你永世孤寂,所求皆不得,所爱皆成空。
我恨你,恨透了你……”
他像疯了一样捶打着君笙的胸膛,咒骂声在空旷的悬崖边回荡,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狠狠扎进君笙的心脏。
君笙站在那里,如同狂风暴雨中沉默的山岩。
他任由那些恶毒的言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任由陌尘的拳头落在胸口,不闪不避,只是脸色越来越白,眼神越来越沉,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里面翻涌着无法言说的剧痛。
直到陌尘骂得声嘶力竭,脱力地软倒,他才猛地伸出双臂,将他死死地、不容抗拒地箍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揉碎。
怀抱滚烫,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绝望气息。
“骂够了?”君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贴着他的耳廓,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偏执:“闹够了,就回去歇着。”
陌尘:“……”
他打横抱起虚脱的人,一步步走回那满地狼藉、却被他视为唯一安全的囚笼般的宫殿。
时光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
夏蝉的聒噪渐渐平息,秋叶染上了霜色。殿内的狼藉早已被凌玉默默收拾干净,尖锐的棱角都被柔软的锦缎包裹。
陌尘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昭示着无法摆脱的宿命。
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只有在君笙强行喂药或者触碰他时,才会爆发出激烈的反抗和刻骨的恨意。
一日,君笙刚替他擦完脸,转身去放毛巾。
陌尘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不知何时藏起的、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骨刀。
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刺向君笙毫无防备的后心。
“噗嗤!”利器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君笙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微微颤动的骨刀柄,又抬眼看向陌尘。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快意。
剧痛传来,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君笙雪白的神君袍服。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任由那刀刺得更深。
然后,他伸出双臂,无视胸前涌出的鲜血,将浑身绷紧、满眼恨意的陌尘,以一种近乎窒息的力道,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陌尘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听到他低沉压抑、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疯狂:
“乖,小尘儿不怕,就生这一个。”温热的血浸湿了陌尘的肩头:“杀我多少次阿笙都不怪你……你歇会再来刺我几刀,只要你能发泄出来。
你碎一次,阿笙就拼一次。
碎千次万次,阿笙就拼千次万次。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身边半步。”
他的怀抱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带着血腥气的滚烫,将陌尘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绝望,都牢牢锁死在这方寸之间。那柄插在君笙心口的骨刀,仿佛成了他们之间扭曲关系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注脚。
以伤害彼此为代价的,是不死不休的纠缠。他想死,为什么就是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