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去准备几身宽松的衣袍。”君笙看着榻上那个背对着他、如同冰封的身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凌玉应声退下。
殿内只剩下两人,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君笙走近榻边,放低了姿态,几乎是带着一丝恳求:“小尘儿……是阿笙不好,你真的不打算理我?”
榻上的人纹丝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君笙心头一涩,伸手想将他扳过来面对自己。
指尖刚触到那单薄的肩,陌尘就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又转了回去,用更决绝的背影回应他。
君笙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阿笙有事出去一趟。
你有事,随时让凌玉传音给我。
想要出去走走……也随你。”
回应他的,依旧是满室死寂。
殿门沉重地合上。
凌玉轻手轻脚进来,将几套柔软的素色衣袍放在屏风后,看着那僵硬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道:“公子……属下替神君向您道歉。
神君所做一切,或许……或许在他心中,已是最好的安排。
这些年,神君真的变了许多,也一直在努力……朝着公子您曾经期望的方向努力。”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真诚:“您说过的‘大爱苍生’,神君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对外,神君也已坦承了您师尊的身份……仙家们都说,神君行事公正,皆是……皆是您教导有方。”
他在屏风后穿着衣袍,看着自己的身体,听到凌玉说的话,就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娶了自己还称师尊,是怕我死的不够快,真是可笑至极。”
许久只传来一个冰冷刺骨的字,砸碎了凌玉所有试图缓和的话语:
“滚。”
凌玉喉头一哽,只能默默退到殿外守着。
魔渊殿。
君笙高踞于冰冷的王座之上,俯视着下方气息阴戾的魔尊冥魂。
殿内魔气森森,气氛剑拔弩张。
“冥魂,”君笙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即刻召回肆虐人界的魔物,停止与妖族的无谓争斗。
若再牵连人界,本君今日便让你魔界换主。”
冥魂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猩红的眼中满是挑衅:“啧啧啧……仙宫那些老家伙不是说神君近来‘家事繁忙’,分身乏术吗?怎么有空莅临我这魔宫?”
“再忙,”君笙指尖微抬,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大殿,压得冥魂身后的魔将都微微颤抖:“灭你的时间,总是有的。”
冥魂强撑着挺直脊背,笑容扭曲:“有本事就杀了我。
魔界一乱,群魔无主,四散奔逃祸害三界,这烂摊子,最后不还是神君您来收拾?
您最近不是‘心情好,不杀生’吗?”
“不错。”君笙眼神锐利如刀:“所以,本君给你选择。
召回魔物,约束部众。
否则,就等着本君的‘洗礼’。”
“洗礼?”冥魂嗤笑:“妖族那边不也有妖物在人间作乱,神君怎么不去管管,莫非是欺软怕硬?”
“妖族同样是你在威逼利用才会做出那些事情。”
“这么看好妖族,神君果然大度。”
君笙眼中寒光一闪:“你以为你暗中做的那些勾当,本君不知?”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砸下:“蛊惑凡人献祭婴孩,换取魔功。
在灵泉水源投下魔种,制造恐慌。
更甚者,将感染魔气的尸骸抛入凡人城池,引爆瘟疫……冥魂,你当真以为,本君忙得没空管你这些小伎俩?”
人界·青桑城
昔日繁华的城池如今如同炼狱。
疫病横行,魔气侵染。
被魔气附身的凡人双目赤红,力大无穷,疯狂攻击着身边的活物,街道上哀嚎遍野,怨气冲天,直冲云霄。
白川一身素净道袍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原色,他手持灵剑,剑光所过之处,勉强逼退几个发狂的魔化凡人。
他身边,一个同样穿着天道宗弟子服的少年正奋力救治着受伤的民众。
少年眉眼清俊,眼神清澈坚定,正是重生后的今朝。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修为高深、拼死护住一城百姓的“白前辈”,只觉得他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与让人安心的力量。
“白前辈,东街又出现大批被附身的。”
一个年轻修士浑身是血地跑来,声音带着绝望。
白川一剑劈开一个扑上来的魔人,气息已有些紊乱,他对着今朝急声道:“今朝,带伤员退到后方结界,这里我顶着。”
“前辈,我还能战。”今朝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眼神倔强。
“听话,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白川语气不容置疑:“救人要紧,快。”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无尽疲惫和焦灼的传音直抵白川识海:“魔气附身凡人,越来越多,还请仙君速来帮忙。”是青桑城另一位苦苦支撑的仙家。
白川咬牙,立刻捏碎了一枚特殊的传音玉符:“神君,青桑城告急。
魔气失控,请求支援。”
魔渊殿中,冥魂腰间一枚玉佩骤然亮起红光,他感受到那熟悉的求救波动,狂傲大笑:“哈哈哈……成了。
神君,您还不快滚去救人,晚了,可就是一城冤魂了。”
他话音未落,君笙的身影已然消失,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回荡在魔殿:“冥魂,你最好祈祷他们无事。”
青桑城上空。
空间扭曲,君笙的身影骤然出现。
下方城池魔气弥漫,怨气如实质的黑雾翻滚。白川看到他,如同看到了救星:“神君。”
“青玄和赤焰呢?”君笙扫了一眼混乱的战场。
“他们在东西两大天裂处死守,抽不开身。”白川声音嘶哑。
“神君。”白川急切地喊道:“公子的树灵,快拿出来。
只有那磅礴生机能净化这些魔气。”
君笙脸色微白。
连日耗费神力温养陌尘孱弱的神魂,此刻强行催动本源树灵,如同撕裂神魂。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掌心向上,一团无比柔和却蕴含着浩瀚生机的碧绿光华缓缓升起,如同暗夜中最温暖的太阳。
光华洒落,纯净的生命气息涤荡开来。
那些被魔气侵染、疯狂攻击的凡人动作猛地一滞,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迷茫。城中残存的修士和未被感染的百姓,更是如同久旱逢甘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温暖光华的源头涌来。
“仙君,是仙君来救我们了。”
“这里,这里有仙气,快过来。”
人群蜂拥而至,贪婪地呼吸着树灵散发的气息,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纷纷盘坐在树灵光芒笼罩的范围内。
然而,短暂的安宁很快被各种声音打破:“仙君,您怎么才来啊。
早干什么去了?我爹娘都死了……
呜呜呜……”一个青年男子红着眼质问。
“就是,要是早点来,我儿子就不会被那些怪物……”一个妇人捶胸顿足,怨毒地看着君笙。
“仙君,您把这神树就留在这里吧。
带走了我们怎么办?”有人直接上手,死死拽住君笙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留下神树。
不然我们迟早还得死。”
更多的人围拢上来,七嘴八舌,或哀求,或指责,或蛮横地要求,瞬间将君笙和白川围得水泄不通。
那树灵的光芒,成了他们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来源,也成了他们发泄恐惧和不满的靶子。
众生百相,苦痛之下,感激与怨恨交织,求生本能催生出自私与苛责。
君笙眉头紧锁,正要说话,怀中另一枚传音玉符骤然滚烫。
凌玉焦急万分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炸开:
“神君,公子他晕倒了。”
君笙心头巨震。
那被凡人拉扯衣袖、怨怼指责的烦闷瞬间被更大的恐慌淹没。
他猛地看向白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白川,那千颜丹,吃满了三十年,还有什么副作用?”
白川一愣,随即脸色大变:“副作用?是不是公子他……
身体承受不住药力反噬了?”
“配方,配方拿来。”君笙几乎是吼出来的。
“配方……当初都被月尘公子……给毁了。”白川懊悔道。
“陌尘已经吃了三十年。
以后是不是不用吃了。
你现在身上可有稳固神魂的仙丹?快给本君。”君笙盯着他,眼神如炬。
“公子是不是……生病了?要不我……”白川担忧地看向君笙。
“不用你看,有没有丹药?”君笙打断他。
“没有。”白川摇头,急切道:“但三十年应是极限了。
以后绝不能再吃,只是公子身体必定极为虚弱,万不能再受凉,更不能受伤。
一丝一毫都不行。”
“知道了。”君笙再无犹豫,猛地一挥手!那悬浮空中、散发着磅礴生机的树灵瞬间被他收回体内。
“白川,本君问你件事,如实回答。”
“神君请问?”
“那千颜丹真的能让男子孕育子嗣?”
“可以,但是这丹药只对公子的身体有效,千颜丹是禁丹,只有公子这种仙灵之体,本体是神木才能实现丹药的效果。”白川回复着。
“丹药可会损害神魂。”
白川立马打断他:“不会,那丹药只针对修成人形的神木,神君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刚好公子他本体是树,不分阴阳。再加上这个禁术就能彻底成功。”
他掌中一卷轴送到了君笙面前。
“神君所学的禁术只是残卷,这是完整的,还请神君日后好生相待公子。”
“可是陌尘他的意识一日不如一日,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本以为是丹药的副作用,若不是你丹药的问题,那是何原因。
对了,可有稳固神魂的丹药?”君笙面露疑惑。
白川躬身行礼:“神君抱歉,没有。”
巨大的神力反噬让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毫不在意。
听到没有,他也彻底死心。
树灵消失,温暖的光华骤然熄灭。
“仙君,神树呢?
“仙君别走,仙君不管我们……”
“你怎么把神树收走了?
你要害死我们吗?”
“骗子,仙家都是骗子,只顾自己。”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慌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无数双手伸向君笙,咒骂声、哭喊声、质问声震耳欲聋。
“还我神树。”
“自私自利,见死不救。”
君笙的身影却在人群暴动前的一瞬,撕裂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混蛋,他跑了。”
“我们完了,等死吧。”
绝望的哭嚎响彻云霄。
“安静,大家安静。”白川一声厉喝,饱含灵力的声音暂时压下了混乱。
他迅速掐诀,一道巨大的淡金色结界笼罩住人群核心区域,暂时隔绝了外围的魔气。
同时,他翻手取出一个玉瓶,倒出无数片翠绿欲滴、散发着清灵之气的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