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束缚的爱(七)终(2 / 2)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扑来的、代表着死亡和冰冷意志的无名黑影,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和解脱般的嘲弄。

然后,他抱着月尘,在无名惊怒交加的咆哮声中,毫不犹豫地、决绝地,向后纵身一跃。

两人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被那灰蒙蒙、翻涌不息的混沌雾海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混账——!” 无名扑到崖边,魔爪疯狂地抓向雾海,却只捞到一把冰冷虚无的雾气。

他站在悬崖边,黑影剧烈地波动着,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真是可笑……” 半晌,无名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自嘲,带着深深的疲惫:“为了抓两个小辈……竟搞得如此狼狈……”

他望着眼前这片翻涌不息、仿佛亘古不变的混沌雾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这鬼地方只进不出……倒是很久没进来过了……”

他身影一晃,也化作一道黑芒,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那吞噬一切的雾海之中。

身影消失前,只留下一句低语,消散在风中:

“又回到了……老地方……”

混沌雾海内部,并非想象中绝对的黑暗。灰蒙蒙的雾气无边无际,能见度极低,其中蕴含着混乱狂暴的能量流和无数细小的空间裂缝,凶险异常。

无名在其中穿行,强大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寻找着小善和月尘的踪迹。

然而,雾海茫茫,干扰巨大,他搜寻了半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

最终,他停在了一处相对平静的区域。

这里雾气稍淡,隐约可见下方有一片不大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潭水。

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上方翻涌的灰雾,显得格外诡异。

无名缓缓降落在潭边,黑影散去些许,露出一个模糊不清、仿佛由雾气本身构成的轮廓。

他静静地望着幽深的潭水,仿佛在凝视着万古的时光。

这里,曾是他与公仪尘相伴万载、懵懂化形的地方。

就在无名对着幽潭陷入某种追忆之时,雾海边缘,一道清冷决绝的白色身影也循着分身陨落前最后传递的微弱感应,追至了这片绝域入口。

他甚至没有丝毫犹豫,看着那翻涌的、象征着终结的雾海,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执着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衣袂翻飞,他如同扑火的飞蛾,纵身跃入了那片埋葬了他分身、也或许将埋葬他自己的混沌雾海。

陌尘猛地从梦魇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嘴里还无意识地、一遍遍重复着破碎的呓语:“师尊……不要杀他们……无名……不要……无名……” 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守在床边的君笙瞬间被惊醒,立刻倾身过去,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人扶起,让他虚软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

他拿起一方温热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陌尘额角、颈间不断渗出的冰冷汗水,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和心疼:“小尘儿,醒醒,别怕,只是噩梦,我在这里……”

陌尘的意识似乎还沉沦在梦境的惊涛骇浪里,他紧紧抓住君笙胸前的衣襟,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嘴里依旧混乱地喊着:“无名……救我……无名……救我……”

那呼唤,带着深入骨髓的依赖和恐惧,像针一样扎进君笙心里。

直到月上中天,清冷的月辉透过窗棂洒满床榻,陌尘混乱的呼吸才终于渐渐平稳下来。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君笙那张写满担忧、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脸庞。

“醒了?”君笙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指腹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鬓角:“做噩梦了?梦里小尘儿一直在喊师尊……还有‘无名’?无名是谁?”

陌尘的目光有些空茫,他下意识地别开脸,不想说话,更不想回忆那撕心裂肺的梦境。

然而,刚想躺回去,一股熟悉的、仿佛要将身体寸寸碾碎的剧痛猛地席卷而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闷哼一声,瞬间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都在打颤。

君笙的心瞬间揪紧。

他立刻坐上床榻,不由分说地将那抖得不成样子的身体重新揽入怀中,用自己温热的胸膛去暖和他冰冷的躯体。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温柔,轻轻拍抚着陌尘紧绷的背脊,声音低哑地哄着:“痛就抱着我,用力点。

想咬就咬,想挠就挠,别忍着……阿笙不怕疼。”

陌尘此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剧烈的疼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只是疲惫地闭着眼,气息奄奄蔫的任由君笙抱着,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

君笙不敢怠慢,掌心立刻凝聚起温润的翠绿色光芒,精纯的树灵本源之力如同涓涓暖流,小心翼翼地渡入陌尘枯竭的经脉。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君笙的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终于,陌尘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恢复了一点说话的力气。

君笙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那颗流转着七彩霞光的千颜丹,递到陌尘唇边,声音带着诱哄:“小尘儿,乖,把这个吃了,吃了……就不痛了。”

陌尘睁开眼,目光落在丹药上,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和虚弱:“这……是什么丹药?”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君笙对上他那双清澈却带着审视的眼睛,心头一紧。

是告诉他这是改变他容貌身形还会让他孕育子嗣的丹药。

还是告诉他这是稳固他濒临崩溃躯壳的“千颜丹”。

他不敢想象陌尘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最终,他选择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善意的谎言,语气尽量平稳:“就是……普通的疗伤丹药。

能缓解你的痛苦,让你舒服些。”

陌尘似乎并未深究,也可能是疼痛让他无暇多想。

他顺从地张开嘴,任由君笙将丹药送入他口中,咽了下去。

丹药入腹,带来一股奇异的暖流,暂时压下了那噬骨的疼痛,让他混沌的思绪也清明了一些。

他靠在君笙怀里,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君笙的胸口,仿佛能穿透衣料看到什么。

沉默片刻,他突然问道:“我的……神木心,怎么会在你手上?” 语气带着一丝困惑,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君笙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反问:“神木心和不死树心……

有何区别?”

陌尘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是顺着思绪解释道:“神木心,是本体最核心的本源,如同树之根髓。

不死树心……则是化形之后,由神木心蕴养、替代肉身脏腑而生的核心,如同人之心脏。”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谁的不死树心出了问题?”

君笙顺着他的话,抛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若是不死树心……被魔种缠绕侵蚀,该如何去除?”

陌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了然:

“你师尊没教过你这些?” 他以为君笙在请教修炼上的难题。

君笙眼神微暗,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阿笙的师尊……身受重伤,正在闭关,无法告知。”

陌尘不疑有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若魔种侵蚀尚浅,还未彻底扎根,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将不死树心剜出,置之死地而后生。

树心离体,生机断绝,魔种无以为继,自会消散。

待树心净化重塑,再行归位即可。”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摘下一片叶子:“但若魔种已深入骨髓,与树心彻底纠缠共生,此法便行不通了。

强行剜心,只会同归于尽。

那时……便需引动天道之力,以煌煌天威强行剥离净化,方有一线生机。

只是此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君笙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心间。他沉默片刻,只低低应了一声:

“……知道了。”

陌尘似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又追问道:“不死树族……我记得曾在东荒有过族群踪迹,不过我与他们本源不同。

我是混沌雾海中,由先天灵力自然孕育的神木。

你问这个……是谁的不死树心被魔种缠上了?或许……我认识?”

他眼中带着一丝关切。

君笙猛地抬眼看向他,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尘儿……你,都记起来了?”

陌尘被他问得一愣,茫然地眨眨眼:

“什么?记起什么?”

君笙的心沉了沉,试探着问:“那小尘儿……现在的记忆,是什么时候的?”

陌尘歪着头想了想,眼神有些恍惚,但语气却异常清晰:“这次……是下凡历劫的第九世,刚刚飞升回来不久。”

他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懊悔和羞愧:

“做了好多错事……师尊一定很生气。”

他猛地抓住君笙的手臂,急切地说:

“对了,师尊。

我要去找师尊认错。

阿笙,带我去见师尊。” 那眼神,如同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方向。

君笙看着他眼中那份对“师尊”纯粹的孺慕和认错的急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按住陌尘的手,声音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清元圣母……她老人家云游四方,尚未归来。况且……”

他顿了顿,看着陌尘的眼睛,唇角努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带着点戏谑:“你师尊临走前,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了。

她老人家金口玉言,把我‘赏赐’给你了。小尘儿,你……可要对我负责到底。”

“啊?”陌尘彻底懵了,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和茫然:“真的?你是……那个道士?”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道士?”君笙眉头微蹙,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呼。

陌尘似乎意识到失言,飞快地低下头,掩饰般地小声嘟囔:“……没什么。对了我这身体为什么没有一点法力?”

君笙眼底掠过一丝暗芒,但并未追问。他扶着陌尘坐好,起身问道:“或许是刚刚飞升归来,受到反噬,法力未恢复。

不谈这些,小尘儿饿不饿,折腾这么久,要不要吃点东西?”

陌尘却摇摇头,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看向君笙:“阿笙……你教我修炼,好不好,我想快点恢复,然后去趟幽冥界找赤玄子,他因为我死的惨烈,我想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还想……变强一点。”

君笙的心像是被那眼神烫了一下,他握住陌尘微凉的手,声音带着无奈和宠溺:

“赤玄子?”他思索了片刻又安慰道:“别闹,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们做神仙的不能强行替他改命。

你伤还没好,修炼之事急不得。

况且……”

他凝视着陌尘,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温柔和期待:“明日,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了。等礼成之后,你想学什么,阿笙都教你,好不好?”

“大婚”二字让陌尘心中一惊。

陌尘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他垂下眼帘,沉默地抽回手,走到窗边的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支笔无意识地拨弄着,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的温柔体贴真的好像那个小道士。”

随后他又应着:“行,说话算数。”

君笙看着他疏离的背影,心中微涩,但很快又扬起笑容,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臂:“既然小尘儿答应了,那现在……来试试我们的婚服。

看看合不合身,喜不喜欢?” 他的语气带着诱惑和期待。

陌尘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抗拒道:“不用……不想试。”

“要试的,要试的。”君笙哪里肯依,半是撒娇半是强势地将他拉起来,声音放得又软又柔:“一辈子就这一次的大事,怎么能马虎?

小尘儿穿喜袍的样子,阿笙可是期待了好久……”

他一边说,一边不容拒绝地将人带到殿中开阔处,扬声唤道:“凌玉,

把备好的喜袍都拿进来。”

凌玉应声而入,身后跟着几名仙侍,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玉盘,玉盘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套流光溢彩的婚服。

第一套:炽焰鎏金,龙凤呈祥。其实这两套都是公子款式,只是陌尘的那套做了一点改动,变得更适合他。

面料是万年火蚕丝织就的锦云缎,在光线下流淌着金色的暗纹。

衣襟、袖口、下摆处,用金线掺入凤凰真羽的绒丝,绣满了栩栩如生的九爪金龙与七彩神凰,龙飞凤舞,缠绕盘旋,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尊荣与祥瑞。

配套的发冠是赤金打造,镶嵌着九颗鸽血红的极品火灵晶,形似盘绕的龙首,威严霸气,气势磅礴。

陌尘的君后喜袍同样是大红底色,却是更为柔美的宫装样式。

外袍以轻薄如烟的鲛绡纱为底,上面用银线勾勒出繁复华丽的缠枝牡丹与祥云纹路,行走间银光流淌,如同月下星河。

内衬是柔软的云霞锦,领口微敞,点缀着细小的珍珠。

配套的发冠则精巧得多,是赤金点翠的步摇冠,正中一只展翅欲飞的衔珠金凤,两侧垂下细密的金流苏,末端缀着米粒大小的红宝石,摇曳生姿,华贵而不失灵动。

第二套:月华星辉,清冷圣洁。

这套偏向银白与冰蓝色调。

君笙的喜袍以月华锦为主料,呈现出清冷的银白色光泽,衣身上用冰魄银丝绣着浩瀚的周天星斗图,行走间仿佛银河披身,星辰流转。

衣领袖口滚着深蓝色的云纹边,庄重肃穆。发冠是秘银打造,形如冰棱凝聚的星辰冠冕,镶嵌着幽蓝的深海寒玉,清冷孤高。

陌尘的君后喜袍则是一袭如梦似幻的月白渐变长裙,从肩头的月白渐渐过渡到裙摆的冰蓝。

裙身以流光纱制成,轻盈飘逸,上面用细碎的冰晶钻点缀出漫天星辰的图案,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七彩光芒。

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月牙形灵玉的银链。

配套的发饰是一顶小巧的银丝花冠,造型是缠绕的月桂枝,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和蓝宝石,如同月光凝结的露珠,清雅绝伦,不染凡尘。

第三套:素雪无瑕,纯净永恒。

这是唯一一套纯白色喜袍。

君笙的喜袍选用最顶级的无瑕天蚕丝,纯白如雪,不染一丝杂色。

只在衣襟和下摆处,用同色系的银线绣着极其简约的符文和凤凰,隐隐散发着神圣的气息。

款式极为简洁利落,却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尊贵与永恒感。

发冠是一顶纯净无瑕的白玉冠,没有任何纹饰,温润内敛,光华自蕴。

陌尘的君后喜袍则是一身曳地的纯白鲛绡纱裙,层层叠叠,如同盛开的雪莲。

没有任何刺绣和装饰,全靠面料本身的光泽和垂坠感,营造出圣洁空灵、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头饰也极其简单,只用一条嵌着硕大纯净月光石的银链束起部分银发,剩余的银发如瀑布般披散,与纯白的纱裙融为一体,纯净得令人屏息,仿佛九天之上最纯净的雪魄精魂。

三套喜袍,一套比一套华美,一套比一套震撼,静静地陈列在殿中,流光溢彩,将整个朝阳殿都映照得熠熠生辉。

凌玉和仙侍们都看得有些呆了。

君笙的目光在三套喜袍上扫过,最终落在陌尘身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自豪,他低笑着,语气带着无比的肯定和宠溺:“我的小尘儿……当真是穿哪一套,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伸手,轻轻拂过那套纯白鲛绡裙的裙摆,冰凉的触感如同陌尘此刻的眼神。

陌尘的目光在三套华服上掠过,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看的不是自己的嫁衣,而是几件普通的衣袍。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那套最是炽烈张扬、龙凤呈祥的大红婚服上。

他伸出手指向第一套,轻轻点了点那金线勾勒的龙鳞凤羽,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就……这套。”

君笙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立刻挥手:“好,就这套。

大气华贵,正配得上我的小尘儿。”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套属于陌尘的君后华服,眼中是纯粹的喜悦和期待:“来,试试看?阿笙帮你……”

陌尘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伸来的手,自己接过了那繁复沉重的衣裙。

他看着君笙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开心,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

“阿笙……何必如此高兴?”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那轮皎洁却冰冷的明月,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层层宫阙,落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总归……不过是一个过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