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从君笙身边擦肩而过,黯淡无光地掉落在旁。
他艰难地抬头,望着头顶依旧在酝酿最后几道、似乎要将这片天地都彻底抹去的恐怖雷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小尘儿……这次……怕是真要栽了……”
然而,就在这濒死之际,一种奇异的感悟却如同涓涓细流,在他破碎的经脉和枯竭的识海中悄然滋生。
那被神雷劈得支离破碎的身体,仿佛在毁灭中触摸到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属于这方天地运转的韵律:“那是天道道韵的气息。”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直护在怀中的三件神器浮尘珠、避尘珠,空间戒一一抛向头顶。
三件神器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构成一个摇摇欲坠的三角光罩。
最后几道毁天灭地的黑色神雷,如同咆哮的黑龙,狠狠劈落。
轰!轰!轰——!!!
神器光罩仅仅支撑了一瞬,便轰然破碎。残余的毁灭雷霆,毫不留情地灌入君笙焦黑残破的躯体。
“呃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响彻星穹。
天劫降临,为什么这么快。
是谁在帮我。
雷光散去,苍穹之镜恢复了死寂。
天道碑依旧冰冷矗立。
倒在地上的君笙,朦胧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过来。
苍穹之镜的雷息还未散尽,陌尘本体站在不死树族故地的山巅,抬头望向那片重归寂静的星穹深处。
他唇角微扬,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身影立刻出现在苍穹之镜外面。
“不负此生似海深情,陪你疯一次,闹一场,终是……有所得。”
他低声自语,随即又摇头失笑,带着点无奈,“此界天道境,不过相当于彼方金仙门槛。
而我与你不同,我的道,不在此方樊笼之内。”
他目光悠远:“我带你出去,你还总想着欺负我,这笔账,出去再算。”
身影化作流光,进入苍穹之镜里面。
星辰流转,巨大的天道碑冰冷矗立。
碑脚下,君笙浑身焦黑,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昏死在那里。
陌尘走近,蹲下身,看着那张熟悉却布满雷火伤痕的脸。
他伸手,指尖带着一丝清凉的神力拂过君笙焦裂的唇畔,声音放柔了些:“阿笙,醒醒。”
没有回应。
又唤了两声,依旧沉寂。
陌尘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抬手~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君笙没受伤的半边脸上。
“呃!” 君笙猛地吸了口气,呛咳着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混沌,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却无比清晰。
他茫然又带着怒意地看向眼前人:“小尘儿,你什么意思,又打我?”
陌尘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他身边的一块星石上,单手支颐,眼神清亮地看着他:
“没规矩。叫师尊。”
君笙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势疼得龇牙咧嘴:“师尊?”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随即疑惑更深:“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尘儿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
这地方,寻常仙神根本找不到。
你是怎么来的。”
“找你,想着你,就来了。” 陌尘伸手,轻松地将他扶起。
君笙:“还是小尘儿了解我。”
陌尘走在前面说着:“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并不需要互相了解,只要那种感觉在,就永远不会忘记对方。”
君笙:“小尘儿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陌尘:“我修炼了万年,本来也不懂什么,因为你带给我的感觉不一样。
所以明悟了不少,你真诚,率真,专一,深情我都知道,你不辜负我,我也会不会忘记你的气息。”
君笙:“小尘儿说话真是与众不同,我就当你是向我表白,也喜欢我的意思。”
君笙大半重量倚在他身上,触手是温凉的体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陌尘:“你是说这就是喜欢。”
“嗯,不说了,走,我们回去。” 君笙站稳,下意识想带他离开这片诡异的地方。
陌尘却没动,反手拉住他:“回哪里?要不……”
他顿了顿,看着君笙的眼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邀请:“你跟我回家?”
君笙心头猛地一跳,回家?
他看着陌尘,眼前的人明明还是那张脸,气质却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柔弱或魅惑,多了几分沉淀的从容和深不见底的疏离。
他下意识地上下打量,带着审视和一丝不确定:“你……真的是我的小尘儿?”
陌尘笑了,笑容干净纯粹,带着点促狭:“如假包换的本人,性格因人而异。”
空间微动,两人已置身于不死树族故地山林深处的半月阁。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在透入的光束中飞舞。
阁内陈设简单,却明显有近期居住的痕迹。
“随便坐。” 陌尘走到窗边,推开积尘的窗棂,让新鲜空气涌入。
君笙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张铺着干净软垫的竹榻,还有桌上半杯未喝完的茶水,瞬间明悟。
他猛地看向窗边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在人界幽兰居,那个被魔修纠缠、看似柔弱的‘陌尘’……是谁?”
陌尘:“分身。”
君笙:“你有几位分身?”
陌尘从容不迫的说道:“两位,不,现在应该有三位。”
君笙:“所以说你一直都在玩我?”
陌尘回身,递给他一杯新沏的茶,坦然点头:“聪明。”
“那在仙宫朝阳殿,缠着我撒娇亲昵的……” 君笙追问,心跳莫名加速。
“自然也是分身,不过他受魔种影响,变得更主动。原以为那样的我只有小狐狸会喜欢,没成想,小阿笙也喜欢。”
陌尘啜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很正常的事情。
君笙接过茶杯,指尖微凉。
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心中情绪翻涌:“小尘儿,你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
陌尘放下茶杯,目光沉静地回视:“在这里,陪我住几天,再回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
况且……我也在尝试,真正去了解你。” 这句话,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君笙质问:“可是小尘儿为什么总是逃避我。”
陌尘:“这就是逃避?
那我不逃避,要如何做。”
君笙:“……”
君笙心头一热,换了个话题,脱口而出:“住几天就告诉我你是谁?”
陌尘也直接说道:“你不是这里的君笙对不对?”
君笙:“小尘儿你知道了。”
陌尘往前一步,带着点希冀,“嗯,那……是不是该叫声师尊听听?”
君笙挑眉,似笑非笑:“不喊。我比你大。” 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千辛万苦就醒这么一会儿,喊一声我听听。” 陌尘摆摆手,带着点纵容的无奈:“小阿笙,你过来让我抱抱。”
让君笙心底那点希冀瞬间膨胀,如同点燃的火苗,缓缓走了过去。
陌尘轻轻在他唇上点了一下:“这样你会不会开心点。”
他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你心里…是有我的,我没赌错。”
陌尘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君笙的身影,清晰地回答:“我心里,自然有你,所以喊不喊。”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君笙。
连日来的委屈、猜疑、疲惫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再也控制不住,张开双臂就要将眼前人狠狠拥入怀中:“太好了,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师尊,真的是师尊,画册里的师尊。
然而,手臂才伸到一半,一只微凉的手掌便稳稳地抵在了他的额头,阻止了他靠近的动作。
陌尘的眼神,在说出“心里有你”的温柔之后,骤然变得无比沉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冷漠。
“别急。” 陌尘的声音平静无波:“你还有最后一劫未过。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什……” 君笙的疑问还未出口。
一道冰冷的、快到极致的银光,毫无征兆地在咫尺之间亮起。
噗嗤!
是利刃刺破血肉的闷响。
君笙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剧痛。
他缓缓低头,看着那柄熟悉的月银长剑,此刻正稳稳地插在自己的胸膛。
剑柄,握在陌尘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中。
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冰冷的剑刃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又沿着剑身流下,染红了陌尘握剑的手指,最终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死寂。
半月阁内只剩下鲜血滴落的声音和君笙粗重痛苦的喘息。
剧痛撕裂着神经,但更痛的是那被至亲至爱之人亲手洞穿的信任。
君笙抬起头,死死盯着陌尘那双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为……什……么?”
陌尘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愤怒,眼底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闪过,但转瞬即逝,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然:“你这一路太过平坦,没人杀的了你,所以让本座亲自刺你一剑,让你明悟弑杀道。”
君笙抓着剑:“师尊,我终于见到你了,多谢师尊赐教。”
他的声音冷冽如九天寒风,清晰地砸在君笙心上:
“因为,本座想带你回家。本来的计划是什么,本座忘了,你要是真能死在本座的剑下,说不定真的能逃出去。”
他手腕猛地用力,长剑更深地刺入。
“啊——!” 君笙痛得身体痉挛,眼前发黑,死死抓住陌尘握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皮肉,声音嘶哑破碎。
陌尘凝视着他濒死的眼,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亘古的缥缈:
“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心意。”
话音落,他猛地抽出长剑。
“呃!” 君笙身体剧烈一颤,鲜血如泉喷涌!他踉跄后退,靠着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胸口一个狰狞的血洞,生命的气息飞速流逝。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剧痛与绝望中,一种奇异的感觉却油然而生。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枷锁随着这一剑被斩断,眼前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连灰尘飘落的轨迹都蕴含着某种至理。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看着眼前持剑而立、白衣染血的陌尘,那张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对不起师尊,我还不能死,我们还没成婚,出去了弟子就不能对你为所欲为了。”
陌尘:“小尘儿该放下对我的执念,我们之间没有以后,也不能有以后。”
极致的痛楚与一种荒谬的明悟交织,君笙染血的嘴角竟扯出一个扭曲的、带着疯狂意味的笑容:
“呵……小尘儿……果然……是个……有趣的……道侣……”
他沾满鲜血的手指艰难地抬起,对着虚空,捏诀最后一丝神力凝聚的空间戒。
“空间……传送!”
银光瞬间包裹住他残破的身躯,下一秒,人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地板上刺目的一滩血迹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半月阁内,重归死寂。
陌尘静静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仍在滴血的月银长剑。
那冰封般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腹缓缓抹过冰冷的剑身,将上面属于君笙的血迹一点点擦去,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稀世珍宝。
“还是……不忍心真杀了你……” 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疲惫和……温柔。
随即,那点温柔又被深沉的无奈取代,他苦笑着摇头:
“这次算他逃得快……下次,怕是要轮到我倒霉了。
你可知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我以为你愿意死在我的剑下,随我一起回家。这一心软,又不知道要蹉跎多少岁月,但愿你能早日放下执念。”
情劫难渡,这一剑,斩断的是此界的束缚,亦是引燃了回归故土前最后、也最炽烈的火焰。
出去的路已经告诉你了。
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