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之上,星辰汇聚的核心。
没有天宫楼阁,只有一片虚无的、流动着星光的浩瀚空间。
在这片星海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古朴的镜子。
镜面并非倒映景物,而是如同流动的星河,深邃、冰冷、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这便是“苍穹之镜”。
此刻,镜面微微波动,一个宏大、威严、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从深处传来,直接轰入跪伏在镜前的身影。
“顾慎,你可知罪?”
顾慎身体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触碰到脚下无形的星光地面,声音带着惶恐与不解:
“属下愚昧……不知错在何处?”
“挑拨离间,祸乱苍生。” 祖神的声音如同雷霆在顾慎识海中炸响,“仅此两条,你便罪无可赦。
吾命你协助无名行监管之责,维系平衡,你却令君笙与他之间生出嫌隙龃龉,此乃大过。”
顾慎心头剧震,冷汗瞬间浸透脊背。他猛地抬头,望向那流转星河的镜面,眼中充满惊疑:“他?他是谁?属下监管三界众生,不知祖神所指……”
“你不知?” 镜中的星光流转骤然加速,威压更盛。
顾慎一咬牙,趁机问道:“属下……确有一事不明,斗胆请祖神明示。
那顾陌尘……
他是否便是传说中的公仪尘?”
镜面星河猛地一滞。
“是。” 祖神的回答,简短却如同万钧重锤,砸在顾慎心上。
顾慎瞳孔骤缩,声音发颤:“他……他为何会来到此界?
那树灵……分明已认他为主。”
“为何来此,你不必知道。” 祖神的声音恢复宏大冰冷:“树灵在君笙手中,便暂由他保管。
那树灵,本就是公仪尘本体本源所化之一,终归同源。
本意是借树灵之威镇压混沌雾海里你养出来的魔物,如今他亲自来到这里,树灵的归属便是他的事。
你以为你做的事吾不知道。
魔物泛滥成灾,要不是有他的树灵镇压,这些魔物就会打破界壁屏障,从天裂去到另一边,威胁到天庭。
你就是死罪。
待那边大劫过后混沌雾海无名自会收回,这边昆虚界的屏障禁制也会消失。”
“敢问他……究竟是何来历?” 顾慎忍不住追问,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镜面星河缓缓流转,仿佛在回溯亘古时光。祖神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吾只能告知你,女娲娘娘,乃是他的师祖。
其师尊清元圣母,与女娲娘娘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顾慎,你以为……你那点微末伎俩,能瞒过他的眼睛?”
顾慎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凉了:“难道……他全都知晓?他一直在看戏?” 他想到陌尘在不死树族时那看似柔弱可欺的模样,背脊寒意更甚。
“哼。” 祖神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嘲讽,“万年光阴,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他亲手将自己的神魂撕扯,投入滚滚红尘,历经十世轮回。
你以为他只是在受苦?”
镜面中,星河开始幻化出模糊的景象:
有帝王将相的权谋倾轧,有市井小民的悲欢离合,有沙场征伐的血雨腥风,亦有深山古刹的捉妖小道士……
每一世,那道身影都如局外人,冷眼旁观,又深陷其中。
“他以无情为基,半路修习善恶之道。
看遍人间百态,尝尽世态炎凉。
他曾言:‘大道至简,人心至繁。
看透,并非无情;放下,方得自在。’”
镜中景象再变,那身影时而化身悲天悯人的圣者,救苦救难。
时而成杀伐决断的修罗,斩尽邪祟。
“忘我道心,是抽离己身,视万物为刍狗,天道昭昭,不偏不倚。
红尘道心,是沉沦其中,感众生之苦乐,七情六欲,俱是修行资粮。”
最终,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身上完美交融,不分彼此,圆融无碍。
一道身影清冷孤绝,仿佛与天地同寂。
另一道身影温润含情,眼中映照着万家灯火。
两道身影缓缓重叠,归于一人。
“十世磨砺,终至无欲无求、红尘道心与忘我道心双心圆满。
善恶二念,凝成两具独立分身,与本体共存。
元神意识可自由与分身切换。
一念可屠戮苍生,一念可泽被万物。
此等境界……岂是你能窥测。”
顾慎听得神魂俱颤。
他终于知道自己招惹了何等恐怖的存在,万年,双道心圆满,善恶分身。
这简直是传说中的传说。
他想起陌尘在不死树族那副任人拿捏的样子,只觉得荒谬绝伦,冷汗涔涔而下:“可……可他之前在不死树族,分明……分明柔弱不堪……”
“柔弱?” 祖神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或许,他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就像神只俯视蝼蚁的挣扎。
顾慎不甘心,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可……可他与君笙还有姻缘契。
这难道不是……”
“姻缘契?” 祖神打断他,声音更冷:
“那正是他看中了君笙。
这场大戏,是他心甘情愿踏入的死局。
是他们二人命定的劫数。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手其中?”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顾慎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无半分侥幸。
他磕头如捣蒜:“祖神,祖神开恩。
属下……属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祖神再给一次机会。
属下愿肝脑涂地……”
“罚你,是救你。” 祖神的声音毫无波澜,宣判了最终命运:“否则,待他二人任何一位腾出手来,你,连做碑的机会都没有。形神俱灭,便是你的归宿。”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面中射出一道纯粹到极致、蕴含着无上规则的神光,瞬间没入顾慎的眉心。
“不……不,不要……” 顾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嘶吼,身体便如同风化的岩石,寸寸凝固、僵硬、失去所有色彩和生机。
眨眼之间,一个活生生的神使,便化作了一块古朴、冰冷、毫无生气的巨大石碑。
石碑表面,三个蕴含天道威压的古朴大字缓缓浮现“天道碑”。
顾慎的意识在彻底沉入无尽黑暗前,只“听”到祖神最后的声音,如同烙印般刻入碑身:
“此碑立于苍穹之镜,碑内自成小世界。从今往后,你便为天道碑灵,职责便是记录此方天地三界众生之因果命运,维系其流转轨迹。
望你——恪尽职守。”
声音消散,神光收敛。
苍穹之镜恢复了亘古的平静,只有那块新生的、冰冷的“天道碑”,静静地悬浮在流转的星辰中央,碑身上“天道碑”三字微微闪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仙神的陨落,和一个永恒监工的诞生。
星辰依旧流转,寂静无声。
君笙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九重天之上的苍穹之镜。
脚下是流动的星海,头顶是无尽的虚空,唯有中央那面流转星光的巨镜亘古长存。
“顾慎,滚出来。” 君笙的吼声在空旷的星域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环顾四周,除了寂静的星光,空无一人。
“人呢?躲哪去了?” 他烦躁地踱步,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身边冰冷坚硬的物体。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去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石碑不知何时矗立在此,上面三个古朴的大字蕴含着莫名的威压:天道碑。
“哪来的破石头……” 君笙皱眉,心中疑窦丛生。
碑身绕白梅,文字还在发亮。
突然,一股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
原本璀璨的星穹之上,浓重如墨的黑色雷云疯狂汇聚,翻涌滚动,低沉的雷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震得整个苍穹之镜都在微微颤抖。
恐怖的威压瞬间锁定了下方的君笙。
君笙瞳孔骤缩,头皮瞬间炸开。
他抬头望着那迅速成型的、酝酿着灭世之威的黑色雷云,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操!天劫神雷?搞什么鬼?
本君还没……” “准备好”三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
“咔嚓——!!!”
一道水桶粗细、纯粹由毁灭黑光凝聚而成的恐怖雷霆,撕裂了星穹,带着审判万物的气息,朝着君笙当头劈下。
速度快到无法闪避。
“清元剑阵,起!” 君笙反应快到极致,厉喝声中,浮尘珠仙剑嗡鸣出鞘。
剑光分化万千,瞬间在头顶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巨大青色莲花。
剑气森然,守护一方。
轰——!!!
黑色神雷狠狠砸在青色剑莲之上。
刺目的光芒爆开,剑莲剧烈震荡,无数剑气崩碎,但终究硬生生扛住了这第一道灭世之雷。
君笙身体微微一晃,气血翻涌。
“不是,招呼都不打。” 他啐了一口,眼神锐利如鹰隼。
第二道、第三道更粗的黑雷接踵而至。
威力倍增。
“星辰苍穹诀,凝星为盾。” 君笙双手飞速结印,周身神力狂涌,引动苍穹之镜浩瀚的星辰之力。
无数星光汇聚,在他头顶形成一面巨大、厚重的旋转星盾,其上星辰流转,奥妙无穷。
轰轰——!
两道黑雷砸在星盾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星盾剧烈晃动,星光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裂痕。
君笙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够劲!” 他抹去血迹,眼中战意更盛。
第四道、第五道……雷劫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星盾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碎裂。
“九霄御雷诀,给我……反。” 君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竟不再防御,双手引动雷霆之力,周身同样爆发出刺目的紫白电光,一道粗壮的雷柱逆天而上,狠狠撞向劈落的黑色神雷。
轰隆隆——!
两股毁灭性的雷霆在半空对撞。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横扫而出,将周围的星光都搅得一片混乱。
君笙被反震之力狠狠砸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天道碑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咳咳……玩命是吧!” 他撑着石碑爬起来,体内神力消耗巨大。
第六、七、八道……黑雷如同暴雨倾盆,威势惊天动地。
“三千幻境,虚实相生。” 君笙咬牙,指尖神光闪烁,在身前布下一层层如梦似幻的光影屏障。
雷光劈入幻境,如同泥牛入海,被层层折射、削弱、分散。
然而幻境屏障也在雷光下片片碎裂,如同脆弱的琉璃。
“噗!” 君笙再次喷血,脸色苍白如纸,神魂都因维持幻境而剧痛。
第九、十道……雷劫威力已达顶点。
“万千剑气,以身化剑。” 君笙眼中只剩下决绝。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神通,将残余神力疯狂注入仙剑。
长剑嗡鸣,瞬间暴涨,化作一柄横亘星空的巨剑。
君笙人剑合一,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主动迎向劈落的灭世雷柱。
“给我——破!!!”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在苍穹之镜中心炸开,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巨剑哀鸣,寸寸断裂。
君笙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浑身焦黑,冒着青烟,再次狠狠砸在天道碑脚下,气息奄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