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问道:“少主感慨万千,可是想到了什么?”
君笙转身,摆了摆手朝月影殿而去。
第七日,细雨霏霏。
亭中石案铺开黄符朱砂。
小九屏息凝神,笔走龙蛇画一道“清心符”,最后一笔却歪了,灵气顿泄。
“符分几类?”君笙看着废符,问道。
小八背书:“《万法归宗》载,符分金、木、水、火、土、雷、风、召、禁、愈、遁、幻十二大类。
清心符属愈类。”
“画符之要?”
小九看着自己失败的符,沮丧道:“心诚、念正、气匀、笔稳…弟子愚钝。”
君笙难得未斥责,只取过符笔,蘸饱朱砂,悬腕于空。
笔锋落处如行云流水,一道蕴含温和清光的符箓瞬息即成,亭中雨气带来的微寒立时驱散。
“无他,唯手熟尔。
继续练。
师尊身份不简单,所见即所得,教给你们的莫要忘记,以后更要替你家师尊站稳立场。”
小八小九:“少主,知道了。”
第十日,烈日当空。
湖边空地,小八小九满头大汗,正以灵玉碎屑在地上艰难勾勒一个简易的“小聚灵阵”。
“阵法刻画,首重何物?”君笙抱臂立于树荫下。
小九抹了把汗:“《阵枢要略》言:‘阵基为骨,灵纹为脉,灵石为血,阵眼为魂。’首重…阵基稳固?”
小八接着问:“少主,弟子有一惑。
若遇‘离火焚天阵’与‘玄冥重水阵’相冲之地,欲布一阵调和五行,当以何属性为基?
如何刻画主纹方能不引二阵反噬?”
君笙闻言,眉头微蹙。
此问已涉五行生克与高阶阵理变化,颇为刁钻。
“这问题…倒是考住我了。”
他沉默片刻,坦然道:“此问甚深,非三言可尽。
待我…去朝阳殿书阁翻检师尊笔录,明日答你。”说完,转身便走,步履匆匆。
当夜,月隐星稀。
君笙独坐书阁,高大的书架投下重重阴影。
他面前摊开数卷厚重阵图典籍:《五行衍化录》《水火阵衡考》《中和阵理探微》。
“还好陌尘都写了下来,不然还真没法给他们讲解。”
烛火跳跃,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下淡淡的青黑。
他指尖划过一行行艰涩的古篆,不时提笔在空白竹简上记录推演,喃喃自语:“离火属丙丁…玄冥癸水…土性敦厚…坤位为引…”
这点事都搞不定…如何替他教好弟子…
我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伤了他的身体,又伤了他的心。
他有些疲惫,继续翻看着陌尘写给他的典籍。
小八小九远远望着书阁窗棂透出的昏黄灯火。
“哥,你看少主…”小九小声说:“他翻书的样子,眉头皱的…真像师尊以前给我们解难题的时候。”
小八用力点头:“嗯。
以前师尊也是这样,我们问题难住师尊了,他就默默去查书,第二天准能讲得清清楚楚。
少主他…他最近好像没那么凶了,教我们也好认真。”
“是啊,”小九眼神亮亮的:“就是…就是总感觉少主身上好冷,像压着座冰山。
那眼神就像经历沧桑岁月,一点都不像之前的那个少主。
而且他晚上去照顾师尊时,出来时脸色总比进去时更白…”
更深露重,月影殿内。
君笙盘坐于陌尘榻前不远处的地上,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砸在冰冷的玉石地面。
他牙关紧咬,脖颈和手臂上青筋暴起,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黑色小蛇在疯狂窜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滚出去,不准碰他。
一缕极淡的魔气试图从他眉心逸出,飘向沉睡的陌尘。
君笙猛地睁眼,眼中血丝密布,低吼一声,双手死死掐诀,周身爆发出刺目的银光,强行将那魔气压回体内。
“呃啊…”他喉咙里溢出压抑的痛苦呻吟,身体因巨大的对抗力量而剧烈颤抖。
每一次压制,都如同将沸腾的岩浆强行封回脆弱的容器,灼烧着他的经脉与意志。
“有本事将我修炼出来,没本事压制,看样子你在他心中也不是很重要,教你他的道,却不教你如何控制。”
“闭嘴,空间戒”那个拥有恶念意识的君笙被他亲手送到时空裂缝的彼岸。
临走前他还蛊惑着,“靠近他…吸干他…他就是你的药…你修炼成神的炉鼎。
将我送走也无用,在你魔气爆发时,我依然会回来找你。”
“滚开,离他远点。
不能再伤他分毫。”
这场无声的战争,在寂静的深夜里,日复一日,惨烈而孤独。
直至外面再次泛起白光,君笙才如同虚脱般松懈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如鬼,唯有一双眼,疲惫却异常清明地望向榻上沉睡的人影。
月影殿内,晨光透过纱帘,在陌尘苍白的脸上投下暖色。
“师尊,说好护着你,还是伤了你。
不管从前还是以后都伤你伤的彻底,为了见你,为了让你心中有我,拼了命的找你,快醒醒好吗?”
君笙枯坐榻前,指尖极轻地拂过他微凉的脸颊,声音沙哑如砂砾摩擦:
“陌尘…十五日了。
再睡下去,小八小九怕是要改口唤我‘师尊’了…
快醒来…看看我…骂我也好…”
他顿了顿,眼底挣扎更甚,似有魔气翻涌又被他强行压下:“那魔障…日渐猖獗。
我…该离你远些。
近你身侧,便是伤你之源…
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他猛地起身走向殿门,背影孤绝。
手扶门框,却又停住,未曾回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是不是总叫失失望?
虽然不知道你对我的用意,现在魔气也控制不住…还是希望陌尘能醒来向我坦白。因为阿笙太想知道答案。”
下一瞬,他倏然转身,几步冲回榻边,双目赤红如血,戾气喷薄:“不,是那狐狸该死,我这就去剜了他的心,给小尘儿报仇!
杀,杀光所有碍事的。”
这戾气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君笙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赤红褪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茫然与疲惫。
他缓缓跪坐榻边,握住陌尘微凉的手,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如同迷途困兽,发出灵魂深处的叩问:
“陌尘…你说,生而为人,所为何来?
我自降临昆虚界,便为仙胎,人生八苦更是没有。
小尘儿常说不历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便不能算是真正的修仙成神。
书中言仙者,当太上忘情,无欲无求,如澄澈琉璃,不惹尘埃。
然观诸天仙神,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者众。
善者如星,恶者如渊。
为何独你…独你近于道,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可偏偏…偏偏是这般模样的你,让我…让我不愿你如此。
你所说的每句话,我都铭记在心,可你说的道又虚无缥缈不切实际。
我宁愿你怒、你悲、你贪恋红尘、你嗔怪于我…也好过这般…空寂如雪。
爱恨究竟是什么感觉?
善恶又有何区别?
入世处世之道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无解的迷障,困住我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掌中那只微凉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
君笙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只见陌尘长睫如蝶翼般颤动,缓缓掀开。
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眼眸,带着初醒的迷茫,静静看向他,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又惊喜万分的模样。
“阿笙…” 陌尘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
“小尘儿。”君笙狂喜,想紧紧抱住他,又怕碰疼他的伤口,手悬在半空,只敢小心翼翼地拢住他的手:“醒了,你终于醒了。”
陌尘的目光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和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轻轻反握住他颤抖的手指。
他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沉静:
“生之所向,求道而已。
仙凡之别,在灵台方寸。
仙神亦非顽石,七情六欲,乃造化所赋,非罪也。
诸天善恶,譬如镜湖不波,善恶之影皆映其中,镜本无心。
我之所行,非求‘忘情’,乃循本心,知其白,守其黑,顺其自然罢了。
你说的人生八苦,我不记得有说过,我巴不得你天天平安喜乐,怎么会主动要求你去经历那些。”
他顿了顿,看向君笙眼中翻涌的痛苦与迷茫,声音更柔了几分:“你问我处世入世之道?
大道三千,皆在脚下。
不必问为何生而为仙,当问此身欲行何道。
如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依乎天理,因其固然。
执着于‘该当如何’,反是迷障。
随心而行,不违本真,即是道。
而且,红尘太苦,你还是不要体验为好,你问的那些问题太大,要是你不理解,要不你同我一起修无情道。”
他缓缓起身,靠在软垫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眼神亲昵的耀眼。
“对不起,是因为我的介入才让阿笙的困惑如此深重…
此时心中定然难受,对不起,昏迷多日让阿笙担心了。”
君笙怔怔地听着,陌尘的话语如同清泉,冲刷着他心中焦躁的淤泥。
他眼中茫然稍退,却又涌上更深的涩然:“随心而行…可我连自己的心魔都…”
陌尘微微摇头,打断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极淡、却无比认真的神色:“阿笙,你方才所言‘爱’之一字…
我修无情道,确不知其滋味几何。”
他看着君笙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用力握紧了他的手,一字一句道:“然,阿笙待我之心,陌尘…感觉得到。
我允诺过你,愿尝试去懂你,此心…
是真。”
君笙心里喜极而泣:“…是真的。
愿意尝试!小尘儿,果然我的感觉是对的,我与天堵,赌上一切,对了,我的小尘儿懂我。”
巨大的狂喜与更深的惶恐同时攫住君笙。
他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挣扎的黑气再次翻涌,又被强行压回深处,额角青筋暴起。
“不…不行。”他声音嘶哑,带着惊惧:
“现在不行。
陌尘…你刚醒,好好休息…我…我去看看小八小九的早课修炼的如何。”
他几乎是仓皇地转身,脚步虚浮,逃也似地冲向殿门。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滚开,离他远点。
不能再失控。
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内外。
陌尘望着那紧闭的门扉,听着门外压抑着痛苦的粗重喘息和踉跄远去的脚步声,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门外那人身上魔气的躁动,以及那为了不伤他而近乎自毁的、决绝的压制。
“阿笙…你的决心,我懂,我亦感觉得到,一意孤行的后果,反噬太大,不过有为师替你分担,定然不会让你一人承担责任。哪怕以后会迎来天罚,有你这心意我就放心了。”
陌尘本体意识清醒,似乎觉得自己沉睡了很久,醒来看见已经长大的他不再是孩童时的心性,只觉他真的已经长大,会为他考虑,为他付出。
小剧场
无名:好一个双向奔赴的爱,公仪尘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别忘了他的身份。
公仪尘:能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就算以后没有我了,我所做的事也不会让以后他一人面对现实。
无名:你拿分身陪着他,以后他要是发现,会不会彻底疯狂。因果太大,早就让你和我一起走,不听。
月尘:师兄,你到底在密谋什么,我也要帮你分担。
墨池雨:小狐狸别闹,你跟着就行。
君笙:阿笙是师尊的逆徒,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