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掠过湖面，柳条轻扬。
三张矮木桌摆在湖边空地，小八、小九端坐其中两张后，凝神听陌尘讲道。
君笙站在宫殿门口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陌尘认真的模样。
“师尊，讲了许久可要歇息片刻？”小八关切地望向陌尘略显苍白的脸。
陌尘微微摇头，目光沉静如水：“心不旁骛，方得始终。
为师观你身，灵力盈溢却流转滞涩，已至瓶颈。
何不凝神内视，引天地之息，化无形为有质，聚气成丹？”
小八眼中困惑：“弟子愚钝，天地之气浩渺，如何引之入微，与己相融？”
“静观其变，感其律动。”
陌尘指尖轻点虚空，仿佛触及无形脉络：“气非外物，乃道之显化。你心如镜，镜明则万象现。
引气非强取，乃顺应其势，使涓流汇海，终成金丹。”
“师尊！”小九忍不住开口，带着一丝不服：“弟子灵力明明强于小八，为何他反能先结丹？”
陌尘看向小九，语重心长：“修道如筑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你心思灵巧，善变通，然根基如沙上之塔，虽高易倾。
灵力贵乎精纯凝实，非徒有其盛。
唯稳扎根基，步步为营，方得大道坦途。急功近利，终是镜花水月。”
正说着，君笙悄然行至，无声地坐在陌尘身侧矮凳上。
陌尘习惯性地抬手欲取茶盏，君笙已心领神会，稳稳将温热的茶盏递到他唇边。
“陌尘，还需何物，但凭吩咐。”君笙声音低沉。
陌尘唇角微扬，并未言语，就着君笙端着茶盏的手饮了一口清茶。
放下茶盏，陌尘目光扫过两个弟子：
“剑道术法，符阵丹医，尔等欲择何途？”
小八挺直脊背：“弟子愿习剑道，以手中剑护师尊周全，旁门不学。”
小九立刻附和：“弟子亦是，学那丹道药道，如何能护得师尊？”
陌尘眸光深邃，缓缓道：“习武修道，非为逞一人之勇，护一人之安。
其本为何？”
小八思索片刻，迟疑道：“为…为得强大？”
小九补充：“为…不受欺凌？”
陌尘摇头：“皆非根本。
诸法万道，皆为心性澄净，知天命，守本分。
终极所求，乃是以己身之力，守苍生安宁，承天地正念。
此谓‘为己任’。”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无论择何道，当以身作则，不累他人。
欲得何物，先问己心。
行事之前，可曾三思？所行之路，是否明辨是非？爱人，可先自爱？责人，可曾问心？所犯之过，能否担当？”
小八似有所悟，追问：“师尊，若弟子择剑道，便是守护之道？”
“是。”
陌尘颔首：“剑可护人，亦可伤人。
明白自己持剑所为何，方不负此道。”
小九沉吟，指尖无意识捻着衣角：“那…丹道药道，亦是守护？”
“草木金石，化腐朽为神奇，活死人，肉白骨，解苍生之苦厄，岂非大守护？”
陌尘反问：“道无高下，心分境界。
择你所信，持你所择，行稳致远，便是正途。”
小八与小九对视一眼，眼中迷茫渐散，望向陌尘的目光充满了纯粹的敬服。
君笙一直默默注视着，此刻见陌尘额角渗出细汗，便自然地走了过来，拿起素白手帕，轻轻为他拭去。
陌尘安然受之，眼睫微垂。
早课结束。
“阿笙，”陌尘起身：“我需回朝阳殿取几册典籍。”
君笙随之站起：“我陪你去。”
陌尘点头：“好。”
君笙转向两个仍沉浸在思绪中的弟子：
“小八小九，于此静坐冥想，体悟师尊今日所授。我与师尊去去便回。”
“是，少主。”两人恭敬应声。
君笙与陌尘并肩沿湖岸缓行。
君笙步伐稍缓，始终落后半步，玄色的衣袖不经意间拂过陌尘素白的袍角。
陌尘未曾言语，只在他伸手虚扶自己踏过一处略不平的石块时，衣袖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点了一下君笙的手腕。
湖风轻送，柳絮如雪，两人身影渐行渐远。
朝阳殿内光线明亮。
陌尘推开门，径直走向书架：“阿笙，等我一会，拿完就回。”
“好。”君笙应着，斜倚在门框上，目光追随着陌尘忙碌的身影。
凌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君笙面前，恭敬垂首：“少主，君主往神君居所去了。”
君笙脸色骤然一变，猛地站直身体，朝殿内急声道：“陌尘！我去找父神，你自己先回！”
“好，有事你先忙。”陌尘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他正将几本厚重的典籍摞在手上。
“少主，不如由属下送公子尘回去？”凌玉提议。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陌尘抱着书转出身。
“凌玉，去找凌书。”君笙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是！”凌玉瞬间消失。
君笙的身影也化作一道流光，瞬间远去。
陌尘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微微蹙眉。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抱着书，若有所思地缓步走向软禁神君宫殿的方向。
琼华殿外，回廊曲折。
君笙疾行的身影被一个身影截住。
“君笙，慌慌张张的去哪里？”今朝从廊柱后转出，神色平静。
“今朝？”君笙脚步一顿，眉头紧锁：“你怎么在这？”
“特意等你，”今朝走近：“一起去看看父神？你也有许久没见父神。”
“陌尘有危险？”君笙心头一紧，下意识又想走，却被今朝瞬移过去一把扣住手臂。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今朝的声音冷了几分：“看样子同你说过的话，都喂了风。
他顾陌尘就那样好？他骗你，你也心甘情愿跟着他？”
君笙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锐利：“他没骗我，我们已经解释清楚了。”
“解释？真是荒唐至极。”今朝嗤笑一声：“‘我们’？那他有告诉你，消失的那六年，究竟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吗？”
君笙呼吸一滞，心底那个从未得到答案的疑问猛地翻涌上来。
他抿紧唇，沉默。
“看你这表情，他还是在骗你。”今朝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最新的消息，要不要听？”
君笙强压下心头翻腾的烦躁和一丝莫名的寒意，走到旁边的石凳坐下，声音紧绷：
“说。”
“荧惑星域，混沌雾里的魔物感染了魔巫族，将他们全变成了受人操控的傀儡。
帝渊，”今朝背手而立：“用魔煞咒控制不死树族，献祭本体，绞杀傀儡。”
“这与你何干？又与我何干？”君笙不耐烦的说道。
“你和他待在一起，这消息自然会传到他耳中。”今朝盯着君笙的眼睛。
“他知道又如何？顶多是去帮助族人，他本性便是如此。”
“本性？”今朝嘴角勾起一丝讥讽：“不知是弟弟你太单纯，还是他顾陌尘城府太深。
如果我告诉你，顾以安让他接近你的目的，是为了你的三大神器和空间神力，你信不信？”
“不可能！”君笙猛地站起，周身气息不稳，一丝极淡的黑气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不可能？”今朝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一抹冰蓝光芒扫过君笙：“顾陌尘不是一直在服用千颜丹么？
你以为他为何甘愿承受改变容貌身形的痛苦？不就是为了让你与他纠缠不清，好方便下手吗？”
君笙身体猛地一僵，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嘶鸣，一股暴戾的情绪试图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努力压制，额角青筋隐现。
今朝的声音如同魔咒，继续钻进他混乱的脑海：“你再仔细感受一下，你的身体里，是不是还残留着顾陌尘‘清除魔气’时，吞噬你空间神力的灵力波动？”
君笙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陌尘指尖微凉的触感。
他记得那股力量进入体内时，确实伴随着一丝奇异的牵扯感…难道…
“不要忘了，”今朝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压迫：“父神让你与他有婚约，是为了让你拿到他的树灵，助你修炼至天道境，不是让你真的去爱他，沉溺于儿女情长，更何况他顾陌尘还是位公子，又不能为你诞下子嗣，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
“可以的，他可以为我诞下子嗣的。”
“你说什么？”今朝问道。
“没什么，可他说过…愿意尝试了解我…况且他愿意冒险来到这里找我，我信他，也愿意等他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君笙的声音带着一丝挣扎的沙哑，那丝黑气在他眼底挣扎得更剧烈。
“你这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今朝厉声打断：“清醒点。
若还是不信，你自己去找父神请罪便知。”他猛地转身，指向神君宫殿的方向。
君笙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和对陌尘的眷恋，在魔气的无声撩拨下剧烈冲突。
他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抹黑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不再看今朝，周身气息冰冷，大步流星地朝神君宫殿冲去。
今朝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弧度，迅速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已至神君殿外。
君笙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戾气，猛地伸手推向沉重的殿门。
门开一道缝隙。
殿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陌尘正站在殿中，神色平静地与端坐于上的神君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