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君广思的声音沉缓如古井深水,听不出丝毫波澜,唯有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寒意:“为何还不走?”
今朝没有动,反而微微抬起了下颌,声音紧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父神,还请……同我见一见天道使者。”
话音落下的刹那,御座旁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塌陷。
一个裹在浓稠如墨的黑袍里的身影,如同从最深沉的夜色中直接析出,悄无声息地降临在神君身侧。
伴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冷的阴寒气息,一头形态狰狞的双头食欲兽自那扭曲的空间中爬出,它无声地咆哮着,两只闪烁着幽绿邪光的巨大兽爪,带着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闪电般探出。
“噗嗤!”
利爪轻易地刺穿了君广思周身流转的护体神光,像铁钳般死死扣住了他的双肩。
一股沛然莫御的禁锢之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堂堂神君,竟被这魔兽强行按在御座之上,动弹不得。
君广思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又奇异地松弛下来,仿佛那钳制的只是两片枯叶。
他缓缓侧过头,目光如淬火的寒刃,先扫过肩头那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狰狞兽爪,最后,那冰冷到极致的视线,钉在了殿下的今朝脸上。
“好你个今朝。”君广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大殿冰冷的金砖上:“想必这天裂封印突然崩溃,也是你暗中搞的鬼,你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破坏封印,是今朝的事。”那黑衣人突然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听不出任何情绪。
君广思的目光依旧锁在今朝身上,带着穿透灵魂的审视。
今朝的脸色在神君的目光下微微发白,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声音带着一种极力辩解的急促:“父神,他虽然一直命令我破坏封印,但这次天裂……真的不是我。”
“呵。”君广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目光锐利如针:“君笙三年前以空间神术亲手封印的阵眼,除了精通空间法则的嫡系血脉,外人绝无可能撼动分毫。
少年时君笙教过你空间术法,今朝,你还要在我面前,撒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
就在这时,那黑衣人忽然抬起枯瘦如柴的手,缓缓摘下了覆盖面容的兜帽和面具。
一张布满奇异石纹、仿佛由古老石碑直接拓印下来的面孔暴露在殿内微光之下。
他的眼珠是浑浊的灰白色,如同蒙尘的玉石,毫无生气。
“神君大人~”黑衣人露出本相开口,那沙哑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蛊惑:“不必惊慌。
贫道此来,非为加害,而是奉天道之命,送你空间神族一桩天大的好事。”
君广思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顾长老?不……你究竟是谁?你能给什么好事?”
“贫道曾是顾长老,但也不全是。”他的声音平淡无奇的说道:“贫道本体,乃是祖神点化的一座石碑,名唤天道碑。
天道有感,选中君笙少主,命他前往蓝灵星域,赐予天神神职,成为天道化身,坐镇天神殿,执掌寰宇秩序。”
君广思沉默了一瞬,目光深不见底:
“君笙修为尚浅,远未达到能安然穿梭未知星域的境界。
若此等机缘真如你所说这般唾手可得,使者大人何不亲往?岂不更稳妥?”
天道碑那张石脸上似乎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像是被强行扭曲的刻痕:“天神之位,原本确属贫道。
奈何……因果命运之线,最终选择了他。”
他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怨毒与不甘:“贫道此番,乃是真心诚意。
此机缘,神君要,还是不要?”
君广思的指尖在御座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什么机缘?”
“要想让君笙少主在短时间内跨越桎梏,直达天道境,需要以不死树灵的纯净仙灵之气滋养其神躯本源。”
天道碑的声音陡然变得热切而诡异:
“届时,天道将亲自降下九重天劫神雷为其淬体洗髓。
如此,君笙少主方能成就那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天道境天神,如何?”
“不死树灵?”君广思眉峰微蹙:“此物与不死树族有关?”
“无关。”天道碑回答得斩钉截铁:“但,与顾陌尘有关。”
他那双灰白的石眼转向君广思,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不死树灵,本是祖神置于混沌雾海深处,用以镇压魔煞与缝合怪的无上神物。
不知何故,竟脱离混沌,钻入了顾陌尘体内,并……认他为主。”
御座之上,神君周身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声音更沉了几分:“若取走不死树灵,顾陌尘……会如何?”
“神君大人~”天道碑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讽刺的嗤笑:“都到了这般境地,您竟还有心思去担忧旁人?
昆虚界倾覆在即,亿万生灵涂炭只在须臾,若再能得其不死树心相辅……”
他的声音压低,充满恶魔般的诱惑:
“君笙少主成功的把握,将十拿九稳。”
君广思的目光越过天道碑石纹密布的脸,似乎穿透了巍峨的殿宇,落在了外面那片正被魔煞撕裂的天穹之上。
片刻,他才缓缓收回视线,语气平淡无波:“此事……终归是君笙自己的路。
本君,需问过他的意见。”
天道碑浑浊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神君大人当真是……慈悲为怀。
话已带到,如何抉择,悉听尊便。”
他周身那浓稠如墨的黑气开始翻涌,身影渐渐变得虚幻。
“等等~”君广思突然出声,目光锐利如电:“那蓝灵星域……究竟是何等所在?”
天道碑即将消散的身影微微一顿,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描述既定规则般的漠然传来:“那里自成一方天地,法则秩序森严,因果命运纠缠,轮回不休,更有七情六欲如网。
人界、幽冥界、妖界、魔界、仙宫九重天……九重之上,更有苍穹之镜高悬。
其疆域之广,远超昆虚界。
天神之职,掌万物众生之灵,乃是真正的神权至高者。”
君广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天道碑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轻轻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听你所言……倒不似什么福地洞天。
反倒像个层层枷锁、困住生灵的巨大牢笼。处处掣肘,何来自由?不去……也罢。”
一直沉默的今朝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父神,既然君笙不愿,那让我去,我去坐那天神之位。”
君广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今朝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你?”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冰冷如霜,“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你不配去。”
“就算如此。”今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压抑到极致的怨愤和委屈:“您也从未想过让我去,从未是吗?父神。”
君广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殿内凝滞的空气中:“权力……对你而言,就如此重要?”
他顿了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谁说本君不让君笙去?本君只是说,让他自己选。”
天道碑的身影已彻底化为稀薄的黑烟,只留下最后一句沙哑的余音,如同毒蛇的嘶鸣,缠绕在空旷的大殿里:“神君大人若有所需,随时可让今朝少主……
来寻贫道,好徒儿好好劝解你的父神,有事记得寻我。”
黑烟彻底散去,连同那头散发着凶戾气息的双头欲兽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今朝粗重的喘息声格外刺耳。
他死死盯着御座上那依旧端坐、仿佛从未被禁锢过的身影,眼中翻涌着屈辱、愤怒和深深的挫败。
“今朝你竟然拜他为师,那你还留在神君殿干嘛?”
“父神是要赶我走吗?你对我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冷漠无情的。”
最终,他猛地一跺脚,化作一道炽烈的金光,带着决绝与不甘,冲破殿门,朝着天脊山脉那血色翻涌的方向疾射而去。
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与嘶吼。
巨大的神君殿内,只剩下君广思一人。
他依旧端坐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之上,肩头被魔兽利爪撕裂的神袍,在流转的微光下正缓缓自我修复,不留一丝痕迹。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修长而稳定的手掌上。
掌心之中,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白色空间神纹,如同活物般悄然流转、明灭,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玄奥气息。
那神纹的光芒,映在他深邃如渊的眼瞳深处,跳跃着,燃烧着。
“今朝你如此心性会吃亏的,但愿你能明悟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殿外,是撕裂的天穹和倾覆在即的昆虚界。
殿内,神君无声端坐,如山如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