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可以用术法将衣服弄干净,非得刁难我大半夜去找衣服,还被掌柜的误会,碰见你真是倒八辈子霉。呸……”
月尘走又走不了,只好在房间地上将就一晚。
天刚蒙蒙亮,客栈地板透骨的寒气把月尘冻醒了。
他蜷了蜷僵硬的身子,木头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还没等他完全睁开眼,一只穿着云纹锦靴的脚就不耐烦地踢了踢他的小腿。
“阿木去弄点吃的来。”君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月尘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没好气地嘟囔:“没钱,弄不了……你不是天神吗?怎么还需要吃饭……”
话一出口,他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惊恐地瞪大,死死盯着地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月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震得他胸腔发麻。
他不敢抬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只被猛兽盯上的兔子,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
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动一下手指头,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
“惨了,暴露了,这嘴真碎,装死还是装睡?”
“你刚才……说什么?”君笙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清晨的慵懒,而是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得人骨头缝发冷。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阴影完全覆盖了缩在地上的月尘。
“我是天神?那我是谁?”语气凶狠,带着一种被冒犯和被愚弄的暴怒。
月尘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味。
他把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嵌进地板缝里。
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脸色比他那木头身体还要惨白。
他打定主意装死,一个字也不敢再吐露。
就在这时。
君笙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低吼:“阿木,我不舒服,你会疗伤吗?”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月尘:“你受伤了,谁打的。”
君笙:“你的容貌让我想起一个人,他从前也会这样关心我。”
月尘有些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君笙:“我的记忆不好,只知道他叫陌尘,是我的小尘儿。”
虽然知道答案,月尘还是忍不住问一问。哪怕他伤得这么重,还是把小陌记在心里,可能我对小陌的感情没有那么真诚。
所以小陌才会拒绝我。
他抬起赤红的眼,目光如实质般钉在月尘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恍然大悟的震惊和一种被背叛的狂怒。
“我…我想起来了……”君笙的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他死死盯着地上抖成一团的月尘,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小尘儿……传送阵……你跑什么?兜兜转转,如今不还是被我抓到了吗?嗯!”
最后一个“哈”字带着疯狂的笑意,他猛地探出手臂,五指如铁钩,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抓向月尘的肩头。
那速度快如闪电,带着要将人骨头捏碎的狠劲。
“啊!不是吧,刚刚还替你说好话,现在就神志不清。”月尘魂飞魄散,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猛然向后一缩,同时下意识地挥手格挡。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君笙的手指没能抓住月尘的肩膀,却狠狠撕开了他本就单薄的粗布外袍。
半边衣服被粗暴地扯落,露出一片细腻光滑、白得晃眼的肩背皮肤,在昏暗的晨光里格外显眼。
这突如其来的暴露和君笙眼中那疯狂的神色彻底击垮了月尘的神经。
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
不是吧,又来。
“滚开,君笙你发什么神经,我不是你的小尘儿。”月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几乎是闭着眼,将全身残余的所有灵力,不管不顾地、狠狠一掌拍向君笙的胸口。
“砰!”
一声闷响。
君笙猝不及防,被这凝聚了恐惧与爆发力的一掌结结实实击中。
他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竟被拍得向后踉跄数步,重重撞在身后的木桌上,“哗啦”一声,桌上的茶壶水杯摔了一地。
剧痛和冲击让君笙脑中那根名为“镇魂钉”的东西仿佛又被狠狠锤了一下。
无数混乱的碎片瞬间涌入,月神的寒光,魔界的血色,还有……
一只总是跟在那个清冷身影旁的、银白皮毛的狐狸。
以及……那颗被君笙亲手剜出、泛着微弱灵光的神心。
“咳……”君笙咳出一口血沫,眼中赤红更盛,是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恨意:“好啊……陌尘……你竟真的……带着那只狐狸……躲起来了……”
他扶着剧痛欲裂的头,盯着那空荡荡的门口,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等着……等我逮到你……看我……如何……收拾你……”
月尘心里想着:“完了,完了,我好像惹祸上身了,小陌要是被他抓到,又不知要怎么折磨他,本身小陌身体就虚弱。”
狠话没说完,那撕裂神魂的剧痛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
君笙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咚”地一声,抱着脑袋重重栽倒在地板上,彻底昏死过去。
破碎的茶盏碎片在他手边闪着冰冷的光,月尘趁着他昏死过去,跌跌撞撞的逃离了客栈。
幽冥界,忘川河畔,血红的彼岸花绵延如海。
月尘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这片死寂的花海深处,他衣袍被撕烂了大半,露出大片后背的肌肤,头发散乱得像鸟窝,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泪痕和奔跑后的潮红,木头身体上甚至蹭了好几道狼狈的擦痕。
“小陌,小陌。”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地扑向花海中那个静坐的银发身影。
月神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眸子如今只剩一片沉寂的冰湖。
他甚至不需要询问,神念微动,客栈里发生的一切,月尘的恐惧,君笙的狂怒与最后的昏厥,都如画面般在他眼前迅速掠过。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入忘川,瞬间消融。
“时间已到,要不要去告别,算了,就这样任性一次。”月神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伸出手,指尖泛起一点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银芒,轻轻点在惊慌失措的月尘眉心。
月尘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自己,眼前景象飞速旋转缩小,身体也在急剧变化。
他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银白的皮毛在幽冥的血色中异常醒目。
月神动作轻柔,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将吓懵了的小狐狸拎起来,拢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袍里。
那袖袍内里冰凉一片。
“依依。”月神转向旁边花丛中悄然浮现的巫女身影。
孟依依端着那碗永远热气腾腾的汤,静静地看着他。
她没说话,只是那双看尽沧桑的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痛惜。
“本座要走了,不必相送。”月神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忘川的水更凉,
“这幽冥的彼岸花,开得不错,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再看。”
孟依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将一颗用彼岸花籽串成的、闪着微光的珠子,放在了月神面前的石头上。
那珠子像一滴凝固的血泪。
月神的目光在那珠子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去拿。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寂静燃烧的花海,然后转身。
银发在幽冥的阴风中微微拂动,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幽冥与人界的壁垒,消失不见。
袖袍里,小狐狸月尘瑟瑟发抖,把自己缩成一个毛球,大气都不敢喘。
月神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袖中的小东西,目光投向那遥不可及的、悬浮于九天之上的冰冷月宫。
那里,是他最后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