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头,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试探:“喂,你…你可是月宫里的那位…月神?”
白衣公子闻声,缓缓抬起眼眸。
那目光清澈而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没有丝毫被人点破身份的诧异。
他微微颔首,声音如同月下清泉流淌,温润中带着一丝清冷:“是。”
孟依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和自来熟:“呀,真的是您。
我叫孟依依,是巫祖师尊座下的弟子。
我们的师尊可是至交好友,那…那我喊您一声师兄,不过分吧!”
她歪着头,眼神里带着狡黠和期待,仿佛在为自己的“攀关系”找理由。
月神的目光落在她充满活力的脸上,那沉重的忧思似乎被这鲜活的气息冲淡了一丝。
他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极淡的回应,并未否认这个称呼。
他的视线越过孟依依,落在那无边无际、怨气弥漫的魂魄长龙上,温声问道:“可是遇到难处了?”
孟依依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小脸一垮,指着那恐怖的队伍和几个黑气缭绕的怨鬼,连珠炮似地诉苦:“师兄,您可算来了,您看看,这队伍都排到忘川上游去了。
还有那些怨鬼厉鬼,怨念深得化不开,我的忘尘汤根本不起作用。
这人界也不知道遭了什么大难,一股脑儿涌来这么多魂魄,我…我快顶不住啦。”
她双手合十,作祈求状,杏眼里满是急切:“师兄您神通广大,帮帮忙,净化一下他们身上的怨念戾气吧?求您了。”
月神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痛苦挣扎的灵魂,眼底的悲悯之色更深。
他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融入幽冥的阴风里。
他缓缓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尖有极其纯净柔和的银白色光辉开始凝聚。
他祭出本体树,“不死树灵可以净化那些魂魄,他们可以安心前往投胎。”
又割开手腕将神血滴在孟依依的忘尘汤里,一股浓郁的净化神力使得忘尘汤更加成功有效果。
“造成这般局面,本座亦有不可推卸之责。”他的声音依旧清润,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担当:“净化此间怨戾,抚慰亡魂,乃本座分内之事。”
他看向孟依依,眼神温和而坚定,手上的捏诀动作一直未停:“何谈‘帮忙’二字。”
他指尖凝聚的月华陡然变得明亮而温暖,如同破开幽冥阴霾的第一缕晨曦,无声无息地洒向那怨气冲天的长河。
月神在孟依依惊讶的目光中,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撩起素白衣袍的下摆,在奈何桥头冰冷的骨石桥栏上寻了一处坐下。
“好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润,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本座就坐在这里。你忙你的,不必分心顾我。”
孟依依点点头,只当这位月神师兄性情清冷喜静,便重新抄起她那巨大的木勺,转身投入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止境的“灌汤”大业。
她的小脸很快又因为面对长队和怨鬼而皱成一团,清脆的抱怨声夹杂着汤勺磕碰锅沿的“哐当”声,再次成了幽冥界独特的声音。
她未曾留意,身后那袭白衣的身影,正经历着怎样无声的煎熬。
月神端坐着,背脊挺直如青松,仿佛一座沉默的玉雕。
然而,细看之下,他垂在身侧、被宽大袖袍遮掩的手指,正死死地掐入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孟依依走近问道:“师兄怎么了?是否身体不适?”
他的脸色在幽暗磷火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额角有极其细微的汗珠渗出,又迅速被阴冷的空气带走。
他望着着前方回复:“无碍,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就可以恢复。”
“哦哦好吧,那师兄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嗯,去忙你的事,无需分心顾我,等你把这些魂魄都送去投胎,本座自然离去。”
孟依依也只当他真的累了,就去忙自己的事。
每一次净化怨念的庞大力量运转,都像无形的刀刃在他神魂深处反复切割。
君笙为了找他,不知又发什么疯在人界肆意屠杀。
他体内封印的钉子还未拔出,每受伤一次都反噬到月神的身体。
他必须用尽全力去压制体内翻涌的反噬之力,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如弦,只有那微微颤抖的长睫,泄露着一丝强忍的痛楚。
偶尔,他会极其轻微地、急促地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在努力平复体内翻江倒海的冲击。
就这样,三年光阴在忘川河永不停歇的呜咽中流逝。
孟依依依旧每日忙碌,抱怨队伍太长,抱怨怨鬼难缠。
她习惯了身后那道静默的白色身影,习惯了他有时靠在冰冷的桥壁或岩壁上,闭目沉睡几日。
她只当神仙也需要休息,并未深想他沉睡时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重与疲惫,以及那比幽冥死气更深沉的虚弱感。
她也习惯了他偶尔起身,走入那片妖冶的彼岸花丛。
纵然那幽蓝血红的花瓣散发的冷香对他而言如同最强烈的花粉毒药,会让他呼吸微窒,眼尾泛红。
可他似乎浑然不觉身体的抗议。
他只是长久地伫立花海,目光空茫地投向忘川深处,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地承受着痛苦带来的另一种麻木。
有时走着走着,他会毫无预兆地停下,身形微晃意识陷入短暂的混沌,茫然四顾片刻才又恢复清明,继续那漫无目的的行走。
最让孟依依有些嘀咕的是,这位月神师兄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沉睡的地点也愈发“随意”。
好几次,她收工回头,发现他竟直接倒在了那片幽冷的彼岸花丛深处。
孟依依走近花丛看见他素白的衣袍铺展在如同血焰燃烧的花海上,银色的长发与幽蓝的花瓣纠缠,紧闭的双眸下是浓重的阴影,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阴风就能将他吹散。
“师兄,师兄醒醒。”连续叫了几遍还是没反应。
她自言自语的说:“虽说忘川河边神待着顶多就是受些小伤,但也耐不住师兄天天睡在这里,这河里的怨念,戾气很重,长期神魂受到侵扰可不行。”
他就那样沉睡,一睡便是数月,如同花海中一尊失去生机的玉像。
孟依依起初还会担忧地走近看看,但见他气息虽弱却平稳,便也只当他修行方式特殊,嘟囔一句:“神仙就是怪,随地大小睡!”便不再打扰。
直到这一天。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依旧开得浓烈妖异。
月神又一次倒在了花丛深处,这一次,他沉睡得格外沉,仿佛连呼吸都已微不可闻,护体结界都消散了。
幽蓝的花瓣落满了他苍白的脸颊和衣襟上,脖子,手臂,脚踝一片红肿。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穿透幽冥界的灰紫薄雾,出现在了花海边。
来人一袭月白长衫,气质清冷,面容竟与花海中沉睡的月神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眉宇间少了那份沉淀的悲悯,多了几分洒脱与……不敢置信的惊痛。
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目光死死锁住花海中那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要炸裂般的疯狂速度擂动起来。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妖异的花,跪倒在沉睡的人身边。
“小陌……” 一声轻唤,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万年岁月都无法磨灭的、深入骨髓的颤抖。
月尘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想要拂去那人脸上的花瓣,却又在即将触碰时猛地顿住,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又怕这只是一个幻影。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眼底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无法言喻的心痛,看着他单薄的躺在花丛里。
“醒醒……小陌……” 他再次呼唤,声音压得极低,却蕴含着海啸般汹涌的情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挤出来的。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奈何桥头的孟依依。
她刚打发走一个怨鬼,正揉着手腕转身,目光扫过花海,顿时吓得“啊呀”一声,手中的木勺“哐当”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两…两个月神?” 她杏眼瞪得溜圆,小嘴微张,看看花海中沉睡的月神师兄,又看看那个跪在旁边、神情激动痛苦的“月神”,脑子彻底懵了,一时间连捡汤勺都忘了。
月尘听到惊呼,这才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稍稍回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孟依依。
他的声音还带着未褪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已尽力平稳:“姑娘莫惊。我叫月尘,并非月神。”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沉睡的小陌,声音低沉下去,“只是…我的身体,是他当年用自身不死神木的本源精粹雕刻而成,故此形貌相似,不必多想。”
孟依依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恍然大悟的同时,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哦…哦!原来是这样。
那…你们认识,很熟?”
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月尘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情感。
月尘:“我找了他很久,没想到他真的在幽冥界。”
月尘的目光重新落回小陌沉睡的脸上,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小陌,我带你回家,为什么自己搞得那么累,还狼狈。”
他伸出微颤的手指,这一次,终于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小陌脸颊上的花瓣,动作郑重得像在触碰稀世珍宝。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饱含了无尽岁月与情感的弧度,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孟依依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
“我和他认识了很久,我们之间熟的不能再熟。” 他觉得这个词太浅薄,目光片刻不离那张沉睡的容颜。
墨池雨也不知道对自己做了什么,竟然都想起来了。
“三千年了,我死了一次,他也死了一次,他给了我重生的身体,而我却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甸甸的星辰,坠落在幽冥死寂的土地上,诉说着一段跨越了浩瀚时光的羁绊。
他凝视小陌的眼神,“对不起小陌,我没帮到你,纵使我知道你只是师兄的一个分身,我还是身不由己的陷了进去。”
他和分身小善的故事由来已久,刚开始只觉得师兄十世历劫归来,性格有所改变。
他还一直将师兄当做是小善。
孟依依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头莫名一酸,连带着这阴冷的幽冥界,似乎都染上了一丝沉甸甸的、亘古的温柔与哀伤。
孟依依:“月尘公子,师兄他好像受伤很严重,要不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