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肯喝第二碗药开始,我就猜到是真的小尘儿来了。”君笙笑着握住他手腕,将他抓着发簪的手臂抵在离喉咙更深处,簪子刺破皮肤渗出血珠,他有点沧桑的问着:“要验验是不是傀儡?”
陌尘压低声音,尽管心中波涛汹涌,他还是努力保持平静,将手臂抽了回来,轻声的说着:“我知你不是,傀儡可不会知道只属于我们的回忆。”
君笙笑了笑说着:“过来。”朝他招了招手,陌尘挪着步子站到他的身边,梅花簪子已经雕刻完成。
他站起身,梅花簪子已经落在发间,很娴熟的样子。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君笙先主动拉着他的手:“晚上你总喊着冷,今晚我们一起睡。”
陌尘本想拒绝的,可他在这个幻境里跟个凡人一样,没有一点灵力。
他用力握着陌尘的手,挣脱不了只能一步步跟着他朝床榻走去。
夜晚惊蛰雷劈开幻境裂缝,陌尘摸到君笙后背未愈的鞭痕。
三百道天雷刑印正在魔气中溃烂,而枕边人浑然不觉地为他掖紧被角:“过不了几日该入春了......”
不等他说完,陌尘突然翻身压住他,咬破的唇染红两人交缠的发:“若我要出这幻境......”
“为夫就亲自送你出去。”君笙抚着他后颈轻笑着,窗外桃枝倏地抽新芽,竹叶唰唰的响着:“为夫用三千星光给你点缀嫁衣可好?”
陌尘愣住:“阿笙真的要娶我?”
君笙微微点头,语气平静:“我答应过你,等你长大就娶你,我没忘。”
陌尘声音柔和且坚定的说着:“我不要你在幻境里娶我,要娶就出去娶。”
君笙半眯着眼睛,看似很是疲惫,含糊不清的说着:“好,好,都答应你,睡觉。”
更漏声里,陌尘额间的月纹突然亮起。
正是月宫的不死树本体穿透幻境,在君笙心口绽开朵半枯半荣的不死树苗。
次日鹅毛雪片扑灭灯笼时,君笙将陌尘滚烫的额头贴上自己颈窝。
竹帘卷进的风雪沾湿他睫毛,却浇不灭怀里人烧红的面颊:“冷......阿笙的玉佩硌得疼......”
“忍忍。”君笙用狐裘裹紧陌尘,赤脚踏碎结冰的山径。
魔气凝成的暖炉在袖中发烫,烘着药师刚给的麻黄汤。
药包上歪扭的“早晚各一服”还混着血渍是他在药堂磕头时被门栓划破的掌心。
炭盆爆出火星惊醒了昏睡的陌尘,他迷蒙间瞧见君笙跪俯在竹屋地面上煎药。
又见他拿着的银剪正修剪烛芯,映得那人侧脸比雪还白:“三十两银子......”沙哑的嗓音混着捣药声:“够养活小尘儿一段时间。”
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倒真的有些家的味道,就让自己再沉沦片刻,毕竟这是君笙为他编织的幻境。
陌尘伸手抚平君笙拧紧的眉,指尖触到未愈的冻疮:“阿笙如今比暖炉还暖和。”他故意将药汁含在口中渡过去,尝到对方慌忙吞咽时漏下的汤药苦味。
两人都通红的脸望着,尽管他们内心深处是充满期待着,但还是要保持冷静。
春雨浸透第七茬青竹时,君笙的符纸摊已扩成两间铺面。
陌尘倚着新成的柜台穿铜钱,看斜对面胭脂铺的林娘子给君笙塞香囊:“卖发饰的周娘子这月都送三回点心了,郎君真的不考虑考虑......”
君笙客气将人送了出去,回头看见陌尘那无法言喻的神情。
陌尘望着他的笑容突然凝固,嘴角的弧度逐渐放平,眼神变得犀利而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穿对方的心思,方才的柔和荡然无存,只剩下让人难以招架的审视。
“醋了?”君笙蘸着朱砂画避火符,符脚却悄悄多出个月牙纹。
陌尘收回审视的眼神说着:“没有。”
“昨儿王铁匠还说要给你也介绍个娘子......”忽然被糯米团堵了嘴,陌尘指尖的桂花蜜抹在他唇纹里:“我夫君可是青鸾城最俊的,多几个爱慕者又怎样?”
君笙噗嗤一声笑出声:“是是是,小尘儿没吃醋,这凡人女子怎及小尘儿三分俊美,就算再多爱慕者,我也是小尘儿的。”
秋千架上攀的紫藤枯了又荣,君笙在第十个冬至夜替陌尘梳理银发。
铜镜中银发青年正数着君笙手臂新添的伤痕:“阿笙可有受伤?”
君笙笑了笑说着:“没有。”
“抱歉每次都让小尘儿受伤严重。”君笙将鹤氅披在他肩头,魔气催长满院竹叶试图用影子遮掩自己受伤的真相。
夜晚窗外虫鸣声混着风吹竹叶的声音,一阵竹子的清香涌入竹屋。
自陌尘被劫匪划伤那日,君笙连着几日都生气的很,要去将那劫匪杀了,都被陌尘阻止了。
都捏碎了三十根竹筷。
如今伤痕好的差不多了,他倒是平心静气的同陌尘道歉,一改之前的冲动性子。
没想到幻境里的月亮也是那般明亮,让陌尘有些向往。
这日君笙望着陌尘的身影在烛火下摇曳,每一个喝茶的动作都透着极致的优雅,君笙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说:“以后就戴着围帽出去,省的那些人天天惦记你。”
陌尘听见这句话,突然温柔的笑了起来。
他临窗而立,目光穿透黑夜,神情恬静,心中却万马奔腾。
每一次深呼吸都如同在汲取周围的恐惧,静待某个瞬间将这假面的幻境撕成碎片,却还是应了句:“嗯,听阿笙的。”
蝉鸣蛙叫,夜色昏暗,圆月高高悬挂在树梢。
仲春的微风不燥,嫩绿的柳树叶挂着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晨露,“啪嗒啪嗒”地掉在荷池中,晕起一圈圈涟漪。
斗转星移,岁月沧桑,往事悠悠如云海翻涌,惊起九霄孤梦落凡尘,不做神仙也要坠入红尘。
陌尘与君笙又晃晃悠悠的过了几年后,当他们再次来到集市上,却见卖馄饨的刘婆子抡起汤勺追出半条街,书铺瘸腿杨老板掷出符纸击中贼人膝窝。
那偷钱的贼人被定在那里动弹不得,刘婆子和杨老板经过君笙身边都纷纷道谢:“君笙公子这符纸真好用,多谢。”
将陌尘护在身后的君笙抱拳作揖着:“不客气,我那还有很多,用完再来拿。”
由于过大的动静惊的整条集市的人都来此看热闹。
“郎君莫怕!”脂粉铺林娘子抖着帕子给陌尘止血,那方绣着鸳鸯的帕子,正是当年被陌尘退回的信物。
君笙转头才发现陌尘被那人的刀刃割伤,手臂正朝外渗血。
一番包扎后,两人告别集市上的朋友就往山林竹屋而去。
君笙背着陌尘回家时,暮色将青石板染成金黄一片。
他忽然在桥头驻足,湍急的河流,一小孩正在用力的扑腾着,水流的冲击力不断将小孩冲向下游,边上的渔夫没有一丝犹豫跳进冰凉的河水救起落水稚童。
君笙说着:“凡人......倒比神仙有志气。”
陌尘趴在他的肩头说着:“阿笙不去帮忙?”
君笙将他放在树荫处,伸手间,渔夫和小孩都被救起,坐在河边互相望着。
小孩子所幸并没有呛到太多水,再看见阿娘朝他急急的跑来时,瞬间放声大哭。
小孩与阿娘拥抱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陌尘被他搀扶着往竹屋走去,望着他平静的神情,恍惚着问:“阿笙,和以前真的不一样。”
君笙不语,只是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着。
陌尘在第十年惊蛰夜突然吻住他眼角:“大人最近常常看天,是想出去吗?”
君笙攥着刻刀的手顿了顿,桃木簪上的比翼鸟缺了半边翅膀。
他并没有回答陌尘的问题。
檐角铜铃被魔气震响的刹那,他猛地将人按进怀里,幻境外真实的月宫里,不死树正在他本体胸口抽出新芽。
“冷么?”君笙将陌尘的赤足揣进心口暖着,那里的不死树心正蓬勃的跳动着。
陌尘歪着头看向一边,手抓着云被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窗外春雨淅沥,打湿了刚挂上的“尘笙符斋”新匾,也模糊了陌尘的视线。
陌尘熟睡后,君笙对着水缸练习微笑。
水面倒影里的魔神一遍遍调整唇角弧度,直到魔纹褪成温柔的气息。
缸底印出着他昨夜除妖时捏碎的山匪头骨的画面,血渍凝成的“杀”字正被新倒的清水泡散。
陌尘望着他的背影:“那些都是坏人该杀,其实阿笙不用背着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