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丧礼(1 / 2)

雨,连绵三日。

一如陈国这桩遮遮掩掩的国丧。

先帝陈武的灵柩停在灵堂正中,乌木棺身里铺着白色的幡幔。

在哀乐低声回荡的音浪声里,满殿的白孝晃得人眼晕,却压不住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之感。

陈国的文武百官按品级跪列两侧,膝盖待在冰冷的青砖上,却没几人真的顾得上悲戚。

老臣周护垂着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角落里站着的禁军。

这些人本该守在宫门外的,但是此刻却手按刀柄待在这里。

他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群臣,看这架势,恐怕是陈安特意派来盯着他们的。

“先帝仁德,操劳半生,如今骤然驾鹤,臣心……臣心悲痛欲绝啊!”

右侧列中,有人刻意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的调子在殿内回荡。

周护用余光瞥了一眼,那是刚刚投靠陈安的御史张谦,此刻正用袖子捂着脸,肩膀却没怎么颤动。

一看就是假哭。

殿内群臣没人接话,就连附和的叹息都透着敷衍。

掌管国库的李时跪得膝盖发麻,悄悄挪了挪身子,指尖不小心碰到旁边同僚的手,两人皆是一僵,对视一眼后飞快收回。

李时喉结动了动,回忆起这几日宫里陆续传出的消息。

先是太子染病暴毙,不过两日,先帝就龙驭上宾了,紧接着陈安就捧着传国玉玺,穿着孝衣登基了。

不怪他多想,这速度实在是快得有些蹊跷,可谁又敢说半个不字呢?

前日有人私下嘀咕了句太子身子素来康健,第二日就被陈安以为先帝祈福为由,打发去了皇陵守墓。

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变相的软禁啊。

哀乐暂歇时,陈安一身重孝,从殿后缓步走出。

他面色沉静,眼眶微红,看着倒有几分哀戚。

可走到灵柩前驻足时,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从容,还是被前排的几位老臣看在眼里。

周护心里一沉,先帝病重时,他曾求见,却被陈安以父皇静养为由挡在宫外,如今想来,那时怕是早已……他不敢再想,连忙低下头,生怕自己的神色泄了底。

“诸位爱卿。”

陈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殿内每一处。

“父皇骤逝,国事不可一日无主。朕承父皇遗诏继位,定当不负先父所托,保全陈国江山。”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群臣。

“只是眼下国丧期间,朝中诸事需诸位同心协力,若有谁敢借机生事……哼!”

话没说完,却带着明晃晃的威慑。

跪在后排的年轻官员赵霖身子一缩,险些跌倒在地。

他想起昨日夜里,家中父亲再三叮嘱,让他在葬礼上多磕头,少说话。

陈安此子当年在军中就敢抢兄长战功,如今连父弑兄都做得出来,哪会容得下半点异心你?

他偷偷抬眼,看见不少同僚都垂着头,用白色的孝服帽子遮住了神情。

只不过,他们肩膀的紧绷骗不了人,谁都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挡路石。

灵前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晃了晃,映得棺木上的纹饰忽明忽暗。

周护望着那具冰冷的灵柩,忽然想起先帝年轻时领兵征战的模样,那时陈国初立,虽不算强盛,却也安稳,可如今……唉。

他眼角发涩,却不是为了先帝的死,而是为了这满朝的压抑,为了陈国不知走向何方的未来。

哀乐又起,低哑的调子裹着雨丝飘出殿外。

百官再次俯首叩拜,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砖,没人敢抬头。

殿内静得只剩雨声和哀乐,可每个人的心里都翻涌着不安。

他们怕的不是这绵长的国丧,而是那个穿着孝衣、站在灵柩旁,眼神冷冽的新帝,怕自己哪日不慎,就成了他稳固帝位的又一块垫脚石。

雨还在下,太极殿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臣子们那颗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心。

————

第二日,雨丝斜斜砸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顺着檐角串成水线,像极了灵堂里连绵不绝的哀乐。

乌木灵柩前的白烛燃得正旺,烛泪顺着烛身蜿蜒而下,在金砖上积成一小滩蜡油,泛着冷腻的光。

陈武的遗像悬在灵柩上方,鎏金相框里的老皇帝面带微笑,目光却像穿透了香火缭绕的殿宇,冷冷落在下方跪伏的百官身上。

周护的膝盖早已在青砖上跪得麻木,寒意顺着裤管往上钻,却远不及心口的冰凉。

他垂着眼睑,视线却精准地落在灵堂东侧的阴影里。

那里站着八个禁军士兵,皆是陈安麾下的亲卫,领头的是禁军统领赵昆。

按规制,禁军只需守在宫门外,此刻却手按刀柄,靴底踩在金砖上纹丝不动,目光像鹰隼般扫过每一个抬头换气的官员。

周护甚至能看到赵昆腰间悬挂的令牌,那是先帝亲赐的“宿卫令牌”,如今却成了陈安监视百官的工具。

“先帝啊!您怎么走得这么急!”

一声刻意拔高的哭嚎打破了沉闷,周护眼角的余光瞥见御史张谦正捶胸顿足,袖子捂着脸,却连半滴眼泪都没掉。

张谦前几日还是太子陈瑾的属官,陈瑾暴毙当晚,他就提着太子府的密档投了陈安,如今正急于表功。

周护冷笑,这等趋炎附势之徒,倒也懂得借国丧攀附。

果然,张谦哭了半晌,突然直起身,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朗声道:

“陛下新承大统,当以社稷为重!臣昨夜听闻,有人私议太子殿下暴毙之事,还暗指先帝驾崩蹊跷,此等妖言惑众之徒,若不严惩,恐动摇国本啊!”

他说罢,目光隐晦地扫向周护所在的前排,显然是把矛头对准了这位素来拥护太子的老臣。

殿内瞬间死寂,连哀乐都仿佛停了半拍。

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聚在周护身上,李时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膝盖,生怕被牵连。

周护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他昨日确实在尚书府和几位老臣议论过太子死因,没想到竟被张谦的人听了去。

他正要起身辩解,却听见灵堂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陈安一身重孝,缓步走了出来。

陈安的孝服浆洗得笔挺,腰间系着粗麻腰带,眼眶微红,只是走到灵柩前的那一刻,周护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旋即又被哀戚取代。

“张御史言重了。”

陈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父皇骤逝,太子早夭,百官悲痛,偶有议论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深究。”

张谦脸上的笑容一僵,显然没料到陈安会当众驳回他的话。

他正要再开口,却见陈安转头看向赵昆,语气平淡:

“赵统领,让禁军退到殿外吧,灵堂之内,不该有刀兵之气。”

赵昆躬身领命,挥手示意禁军撤退,殿内的压抑感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