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的小型生产线上,问题层出不穷。
最棘手的是轧胚机。
实验室用的手动小型轧胚机,压力均匀,控制精细。
可放大到生产型的连续轧胚机上,问题就暴露无遗。
用于轧制陶瓷生胚与氧化铜-碳粉混合料的对辊,在连续工作数小时后,便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磨损。
直接后果就是轧出的生胚带厚度不均,上面“掐”出的铜电路线条时粗时细,甚至出现断点。
“不行!这一批的生胚导电线路宽度公差超过了30%!”
汤渺教授拿起一片刚轧出的生胚,对着灯光查看,眉头紧锁:“这样的胚体烧结出来,电路电阻不均,载流能力大打折扣,根本不能用!”
汤渺副教授立刻组织材料小组进行分析。
他们发现,现有的轧辊材质硬度不足以长时间抵抗陶瓷粉体的磨削,微小的磨损就会在柔软的胚体上被放大。
“必须更换更耐磨的辊轴材质!”汤渺果断决定,“同时,我们要调整陶瓷粉体的粒度配比,减少对轧辊的磨损。另外,轧制工艺参数也需要优化,降低单道次压下量,增加轧制道次,减轻瞬时负荷。”
另一边,用于烧结的炉子也出了问题。
实验室的小型烧结炉温场均匀,能确保每一片电路板受热一致。
可放大到能容纳更大尺寸胚体的生产型烧结炉后,炉膛内部的温度均匀性难以保证。
靠近加热元件的区域温度偏高,导致局部过烧,铜电路与陶瓷基体结合过脆,容易开裂;而远离加热元的区域温度偏低,还原反应不充分,导电性差。
“看这片,”钱师姐拿起一片烧结后颜色不均的电路板,指给吕辰看,“边缘发暗,性能不稳定;中心区域颜色正常,但靠近边缘这里已经有微裂纹了。温场不均匀是罪魁祸首。”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汤渺带领着材料小组和机械小组的成员,几乎以车间为家。
他们日夜跟线,记录下每一批生胚的轧制参数、轧辊的磨损数据、每一炉的烧结温度曲线和对应的成品性能。
车间的角落里,记录本堆起了厚厚一摞,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上千组数据。
汗水浸透了工装,高温烤红了脸颊,但没有人退缩。
经过反复的试验、分析和优化,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
通过与鞍钢的合作渠道,紧急定制了一批采用新型合金钢、表面经过特殊硬化处理的轧辊,耐磨性大幅提升。
同时,改进了烧结炉的炉膛结构,增加了扰流板和辅助加热元件,优化了热风循环系统,使炉内温场均匀性达到了工艺要求。
当第一批采用新轧辊、新工艺烧结出来的电路板,经过测试全部达到设计指标时,临时生产线里爆发出了一阵疲惫却无比兴奋的欢呼。
汤渺教授、钱师姐等人眼中充满了血丝,却也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物资短缺的阴影,也如同车间上空盘旋的幽灵,不时地显现。
就在安装和工艺攻关如火如荼之际,第三个“魔鬼”——物资短缺,不期而至。
一天,负责机械安装的陈志国急匆匆地找到吕辰和赵老师。
“赵老师,辰子,麻烦了!36x220的高强度螺栓,库存用完了!找遍了厂里仓库和市里的供应站,全都断货!”陈志国脸上写满了焦急,“飞剪机构加强板和主传动底座最后的紧固,就等着这批螺栓了!没有它,后续安装全得停摆!”
原来,一个特定规格的高强度合金螺栓,因其优异的抗剪切和抗疲劳性能,被大量用于飞剪系统、矫直机辊座等关键受力部位的连接。
这种螺栓原本有稳定的供货渠道,然而,随着全国范围内基建热潮的兴起,各种大型项目纷纷上马,对这种高性能紧固件的需求激增,红星轧钢厂的订单突然被无限期推迟了。
仓库告罄,采购员跑遍了北京乃至周边的物资部门,都得到“没货,要等”的回复。
没有这小小的螺栓,几个关键部位的安装就无法完成,后续的调试更是无从谈起。
工程进度,第一次面临着因物资匮乏而停摆的风险。
“妈的!真是越渴越吃盐!”负责物资协调的孙工急得嘴上起了燎泡,在指挥部里团团转。
消息传到李怀德那里,他刚刚开完一个市里的会议,连工装都没来得及换。
听到汇报,他眉头紧锁,沉思片刻,抓起电话就开始摇。
“喂,老张吗?我,红星厂李怀德……对,有个急事求你……就是那种36x220,强度12.9级的……”
“王处长,是我……听说你们那边新到了一批设备?拆下来备件包里有没有……”
“赵厂长,咱们可是老交情了,你们那个下马的项目,仓库里还剩下些……”
一个个电话打出去,李怀德动用了自己多年来在工业系统内积累的所有人脉和关系。
他语气时而恳切,时而强硬,时而打着“支持国家重点自动化项目”的大旗,时而诉说着兄弟单位互助的情谊。
他甚至派人拿着批条,跑到郊区的战备仓库和几个已经停产或转产的老厂废墟里,去“拆东墙补西墙”,寻找可能遗落的同类螺栓。
终于,在工程即将因等待而停滞的前夜,几辆来自不同方向的卡车,拉着凑齐的、甚至规格略有差异但经过工程师紧急评估认可可代用的高强度螺栓,驶入了红星轧钢厂。
李怀德亲自在仓库门口接收,看着那一箱箱珍贵的螺栓卸下车,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身旁的吕辰和赵老师苦笑道:“真是……没有这点金刚钻,差点揽不了这瓷器活。”